“你醒了?”
我惊跳了一下,眼睛自然也张开了。一定是思考得过于专注,使得我竟没能察觉他已经走得这么近。还是,他刻意把脚步放轻?怕吵到我么?
当我的思想做这一连串的旋转时,我是一直看着他的。
不知我的目光里有什么奇怪的能量,他竟然又微微瑟缩了一下,并且不着痕迹地把视线调向别处。是的,“又”,因为他昨晚有过类似的反应。他让我困惑……
“你觉得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一定是病房里的磁场在作怪,我们同时发问。
我一时不知该等他开口还是先回答他的问题,但笑的在心底蠢蠢欲动。笑是种奇妙的感觉,当你想笑的时候不一定因为你多么多么快乐,而真正快乐的时候也不一定非笑不可。事实上,当我笑出来的时候,我并不了解自己发笑的原因。
我的笑声十分微弱,可见体力尚未恢复。我还是个病人啊,差点儿把这事实给忘了……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注视了我一会儿,直到我和他的视线再次对上才把头略微垂下。
又来了……我心里的疑问迅速膨胀着,对他的好奇也以相等的速度上升。
“你的睫毛在动,所以我认为你醒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眼睫毛太长的坏处,装睡的成功机率小得可怜。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重复方才的问题,视线所落之处是插在我手臂上的针头和输液用的橡皮管。
尽避我觉得这种问话方式有欠礼貌,但仍回答道:“好多了,就是没力气。”
我对自己口气里的轻松颇为诧异。我从事不是个不设防的人,特别是对陌生人。严格来说,他似乎不能算是陌生人了,至少我们已见过两次。但是他又的确是陌生人,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会把自己累死。”
“呃?”我的思绪被突然打断,一时转不过来。用“呃”蒙混过关是我的习惯。
“你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他顿住,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看着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心底已有些隐约的明了。
我这个时间出现在“诺亚”,又是一副累得要死不死的样子,除了进一步证实他之前的猜测,几乎是没别的可能了。也难怪,是我自己承认的。不但承认,而且回敬了不少奚落挖苦。他现在一定认为我是个相当差劲儿的人。何止差劲儿,简直比“不知羞耻”、“自甘堕落”还更糟几分,因为又多了“变本加厉”、“无心悔改”的罪名……
我扬了扬眉毛。想必他看过我背包的证件,所以才会知道。
“读机械?”
明知故问。学生证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左故而言它的技术太差了点儿吧?
“你不觉得有辱校誉么?”
这……我倒是真的没想过。本来嘛,何必为莫须有的事伤脑筋?等我什么时候真的沦落到要买笑为生时再考虑校誉的问题也不迟。
“你不为自己辩解么?”
我摇头。“辩解什么?”坚信清者自清的道理,我倒是不觉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
“我?”真不晓得他还有什么好问的。
“……好好休息,明天……不,今天下午我会再来。”他走向门口,自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
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失望,我故意开口:“下午?我还有工作。”
“你别想!”几乎已经走出病房的他一拳捶在门板上,但比那撞击更沉重的是他的喘息声。“我不会再让你去的!”
暴力分子,动不动就挥拳头。我朝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吐了吐舌头,然后闭上眼睛睡我的回笼觉。
※※※
这一次,我睡得很香,半个梦都没有。舒舒服服,安安稳稳,一觉到天明。
促使我睁开眼的大概是室内的明亮。
让我惊喜的是,窗外居然有不错的景致——与晨光争夺窗口有限空间的是一株株紫竹,竹叶上闪烁着晶亮的晨露……
这么美的早晨,我怎么能把生命浪费在病房里?只拥有一个窗口的阳光是不够的!
翻身下床,一阵突来的眩晕逼得我又坐了回去。
“不会吧?我可是金刚不坏之身,怎么可能虚弱成这样?”我自言自语,怀疑地瞪着不过几步之遥的窗口。
依然明亮,却亮得有些刺目。天已大亮……
“孟小姐,该量体温了。”一个刻板而公式化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
“体温?”
“是,请回床上躺好。”
我上下打量了站在床前的护士几秒,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这是一个绝对标准的中年护士,最好别有任何违抗的意思,因为你绝对斗不过她十几年的经验,她会有一箩筐的办法整治不合作的患者。但是,这类护士也有一个共通的弱点,那就是……
“辛苦您了!”我漾起甜美的笑,乖乖躺回床上。
是的,笑容。尤其是那种既天真又温暖的笑靥。护士不是讨喜的工作,终日要看人不少冷眼,因此一点点友善就能融化她们最冰冷的面具。很明显,这一次我非常成功。
“您贵姓?”我继续我的温情攻势。
“张。有食欲么?”语气里的棱角已明显少了很多。
“还好……”这是谎话。
虽然我知道自己已经至少二十个小时滴水未进,妙红那杯凉茶是至今唯一下肚的东西,但现在就是饿不起来,口渴倒是真的
“我想喝水……”我以病人的身份提出要求。
十五分钟后,张护士不但送来了饮水,还有医院搭配的早餐,同时检查了我的体温并注射了一针葡萄糖,临走时还不忘帮我把枕头垫高,说这样会靠得比较舒服。
“我像个十足的病人呢……”自言自语地盯着餐盘,我有些无可奈何。没食欲就是没食欲,况且我不想勉强自己咽下那几样色香味俱不全的营养食品。
“你本来就是病人。”
我吓了一跳,险些把水杯打翻。
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他”出现了。没有咒他的意思,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阴魂不散的家伙……
本以为他下午才来,没想到他倒是很有“笨鸟先飞”的精神,早晨九点就出现。如此一来,我打算在中午偷溜的计划就泡汤了。我的大脑飞转,如何在摆月兑这人的前提下回公寓?对了,要先拿回我的脚踏车!还有我的水壶……如果告诉他那水壶是古董……不行,可信度太低,还是说那是进口货好了,不敲他几百块誓不为人……
我的思考被突然丢落在床上的不明飞行物打断。我的挎包?
疑惑地抬头,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爆出一串轻笑。因为我看到了一对名副其实的熊猫眼!
他眼眶本来就深,现在更是黑得有些深不可测。但这一次,我反而看清了他的眼睛,以及那特别的目光。黑眼圈大概来自失眠,但目光并未因此而涣散。我没去猜测他失眠的原因是否与我有关,因而也没萌发丝毫的愧疚和同情。我只是笑,一直笑……直到我突然发觉自己有了食欲。
持起刀叉,我切下一片从外观根本看不出原料为何物的营养食品送人口中。和我想象中一样,味道淡淡的,或者说根本没有味道。但我不介意,因为突然转好的心情吧?
我全神贯注地吃,吃得很仔细,把盘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果你已经恢复了体力,我们可以走了。”在我吞下最后一口好象蛋白的东西后,头顶的声音这样说。
“去哪儿?”我把餐盘挪开,简单地问。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