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骇异回眸,正好迎上一双灼灼如汪洋的眼。
“你……”她的轻功已十分了得,怎知他竟更胜一筹。
“为什么把面翻掉?”
唉!他大老远追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个?唐采楼真是啼笑皆非。
“因为我讨厌你,不想请你吃面可以吧?”怕被他认出,唐采楼拼命把面孔转向
一旁,他却不依,硬是将她的脸给扳回来。
狄鹏怔怔盯了她一会,忽地愣笑。“让你这小白脸讨厌虽有失颜面,但也还算是
件好事。”他粗鲁地放开她,一坐在身旁的石块上,两眼无神地平视远方。
“为什么大伙儿都管你叫疯子?”唐采楼看他满目萧索,又似乎对她并无恶意,
便放大胆子问。
狄鹏恍若未闻,只专心地眺向山峦白云处,但黝黑的瞳仁中,又涣散得仿佛不盛
载任何东西。
“喂,我在跟你讲话。”她朝他耳边大吼。
“滚!”他用更大的声量把她吼回去。
他不仅外形变了,连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
唐采楼立在他背后,袖底悄然滑下一柄尖刀。她忍辱偷生,等的不就是这一天?
离开净水庵那一夜,她曾经对天发誓,有朝一日要快意恩仇,要扬眉吐气,永远
不再委屈自己。
狄鹏虽罪不至死,但他是非不明,形同助纣为虐,一样该杀。
握着短刀的手,慢慢举高,呼吸也跟着喘促了起来。下手呀,还在犹豫什么?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失了这一次,下次要想杀就没那么容易了。
唐采楼一口气提上来,尚不及刺入他的背心,竟教他一把抓住。
“想杀我?”他脸上带着不解和讽刺的笑意。
“就凭你?”
唐采楼晶纯的清瞳瞬息愕然变色,惨淡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她这三年的江湖也不是白混的,才一会儿工夫,已换上来一张泰然自若的笑颜。
“我跟你无怨无仇,杀你作啥?”她就着刀势,往下戳向石缝,一条吐着舌信的
青蛇,立刻毙命。
狄鹏心头一凛!他看到她的笑,那抹笑靥如此惊心。这不是个男人吗?
“你是谁?”他厉声问。
“萍水相逢,我是谁重要吗?”唐采楼挥挥衣袖,临别前又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
眼。
只这惊鸿一瞥,又无端地令他阳刚寒冽的脸庞再次慌乱不已。
她是谁?
※※※
唐采楼费时七天,不但跑了一趟净水庵,还兼程去了趟虹云山庄。
经过连日的明查暗访,她仍旧搞不清楚狄鹏的改变究竟所为何来?
是报应吧!她想。
但这报应还不够,离她的期望还是太远。既然上苍不肯帮忙,她只好亲自动手,
了结这段仇怨。
今晚夜色出奇澄亮,镰形的新月绽出冷凝的光,如一把锋利的弯刀,暗藏着不可
版人的秘密。
是一个适合进行某种诡计的夜晚。
床榻上,狄鹏和衣假寐,门外忽有异声,他惊觉地竖起耳朵。“谁?”
外面寂然,唯一女子长立月色下,如弱柳扶风。
狄鹏心念一动,惊诧地起身,怔忡望着袅娜的人儿。
“你是——”
唐采楼噙着教人心荡神摇的灿笑,款款移步人内。
“狄二少不记得我了?”她呢语轻问。
狄鹏整个人僵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是她,真的是她!这不是在做梦吧?
唐采楼妖艳地睨他一眼,蓄意勾引的朱唇微微上扬,像一个铺着美味诱饵的陷井,
等着他一步步投入罗网。
她穿着紫色冷衫襦裙,裙裾迤逦曳地,若隐若现,看得到一点看不到一点,非常
魅惑。长发全数抖落,丝丝如锦缎般垂于脑后,将那白玉也似的脸蛋儿,衬托得分外
妩媚。
“我……找得你好苦。”他情不自禁地迎上前,伸手欲拥她人怀。
“找我?”唐采楼一旋身,躲开他的双手,斜斜坐在床沿上。“莫非你已查出
‘真相’,准备置我于死地?”
“不是的,我知道冤枉了你,我……”他趋前逼近,发现她就是几日前那个刁蛮
无礼的纨绔子弟,不觉一阵错愕。
“认出来了?”唐采楼灵秀的水眸陡然转为凌厉。
“怎么会?你这身武功——”他记得当年的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娇怯女子呀。
“你可以拜师学艺,我就不可以?”她故意靠近他,再靠近一点,双眸直逼他的
脸。
狄鹏但觉一阵暗香浮动,扑鼻而来,狡诈地骚扰他荒芜的心。
“原来是这样。”他有些狼狈,面对朝思暮想的女人竟显得那么无措,不知如何
才好。“这样也好,以后就能保护你自己。”
“什么你呀我的,没礼貌!叫我大嫂。”她的脸已贴上他的,低低地厮磨着。
他悚然一愕,四肢百骸忽地强壮而饥渴,感到十分受用,一千多个日子的摆荡,
仿佛寻到了得以憩息的港湾。
“这是一个作为大嫂的人,该有的举动吗?”僵硬的手不由自主地,缓缓爬上她
的腰际。
“什么举动?”她明知故问。柔软甜腻如一床好被的身躯,包藏祸心地偎向他,
恰到好处地包覆他久经折磨,备觉沧桑的心灵。
“你……不是我的大嫂,当年迎娶你的是我,和你拜堂成亲的也是我。”她休想
用“大嫂”这两个字来挑起他的罪恶感。
“所以呢?”她趴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耳朵呵气。
“所以你是我的妻。”他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一也不心虚。
“笑话!”唐采楼蓦地坐直身子,怒火中烧地瞪着他。“你以为你是谁?不高兴
的时候就诬指我是凶手,一刀削去我的头发,逼我出家为尼;现在脑筋一转,又说我
是你的妻子。那明天呢?后天呢?我又是什么?”
“这一生一世,你永远是我的妻子。”他克制不住自己,紧紧搂着她,如获至宝
般不肯释手。
唐采楼却忿而推开他,跃下床榻。“笑话,我要当谁的妻子,得要我高兴才行,
你还没有资格过问。”
“是吗?那么你今夜为何前来?”狄鹏依然顽固地抓住她一边手肘不放。
唐采楼用力抽了一下,抽不回来,只好由他去。
“明知故问。”她想张口咬他,但被他鹫猛的眼给震慑住。“我来当然是为了报
仇雪恨,难道是为了跟你谈情说爱?”
“你还恨我?”他下意识地加足力道,令唐采楼痛得眉宇愁结。
“废话!如果不是靠着这股强烈的恨意,我怎能支撑到现在?你若是男子汉大丈
夫就放开我,真心诚意地为你曾经犯下的过错忏悔,并且赎罪。
放走你是不可能的,但你若真要雪恨,我绝无二话。”他溘然闭上眼睛,等候处
置。
“不要以为我不敢。”她抄起预先藏在袖底的匕首,指向他的颈项。
然后,她僵持在那里,久久提不起勇气,进行下一个动作。
杀了他呀!忍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等候这一天的到来?还在犹豫什么?
她瞅着他,手没来由地颤抖着。这一刻,她恨自己更甚于恨他。
当年她才十五岁,一个初初及笄的小小女子,就惨遭诬陷,被迫出家。如此悲舛
的境遇,教她怎能善罢甘休?
不!她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唐采楼爬上床塌,把狄鹏的身子扳转,背向自己,打开他顶上的发带。
“做什么?”他诧异地问。
“我要把你的头发剃光。”她认真的口气,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何?”他不免凛然生惊。
“当和尚呀!”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他抓下她的手,抢过她的匕首,将她揽人怀里。“让我用别的方法补偿
你,例如,照顾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