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完全错误,他是存心虐待我来着。这事若是让你们的主母知道,我铁要吃不完兜着走。”板凳虽少不更事,但这点她还懂一些。
她娘说过,十个男人九个风流,剩下的那个是和尚。商辂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她弄回这儿来,依常理推断,他百分之百是想纳她为妾。
“不对不对,咱们爷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哪来的主母?”淑睛褪下衫裙和另一名丫环战战兢兢地滑入中可容纳五个大汉的澡盆。
“真的?”嘿!她在窃喜什么?即使商辂尚未成亲,那也不表示他就会娶她呀。
板凳掩饰什么似的,赶紧抓起毛巾往两颊拼命地擦,然心绪却和水波一样难以平复,这些天没空想的诸多事情,一股脑儿地全浮现眼前。
他既然不是到周家去和她抢夺护院的宝座,那他去那儿干什么?他和周家又是什么关系?
她平常除了干坏事,很少浪费精力用脑袋想事情的,这会儿稍稍想一下,居然就犯头疼。唉!
“史姑娘,你在想什么?嘎!你的手臂,这是...”淑睛怔怔地盯着板凳左手臂上一只嵌进肌肤里的弯月形翠玉。
“胎记吧。我娘说‘她见到我的时候’就有了。”板凳不以为意,反正她已经习惯别人的大惊小敝了。以前兰姨帮她洗澡时,也是这种反应。
“胎记会长成这样?”淑睛好奇地用手去抠。
“嗳!会痛哪。不给你看了。”陡地,她己沉入水底,只冒出一个脑袋瓜子。
“不闹了,咱们该起来了。”淑睛体贴地为她擦干水渍,披上一件青绫衫子。
“你要我穿这个?”开玩笑,那是“女人”的衣服耶!
“对呀。”
“我不要!”当女人多别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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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傻掉了,镜子里的是何方“妖孽”?
淑睛为她扑粉、描眉,嘴儿抹得鲜红,然后戴上两个金灯笼坠子,贴上三个面花儿。长发梳理好,在顶端打了个香云髻,还插上一只玉簪子,摇摇晃晃地相当妨碍视线。
她们给她穿上的青绫衫子下,还系了条沉色湘裙,让她走起路来得以细步香尘,丰姿款款。
“有没搞错?我是来当书僮的耶,为何要妆扮成这样,像是要去勾引谁?”她不依地大声嚷嚷,两手作泼妇状插在腰上,陡一转身正对上甫进门的商辂。
“爷。”淑睛两人一见是他,忙知趣地欠身退下。
板凳和他大眼瞪小眼,无言地对望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沉不住气。“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商辂直视她美丽灵秀的容颜,良久说不出话来。是呀,他究竟意欲何为?
这个混迹风尘,艳惊秀安镇的野女孩,几乎从一开始就吸引着他全部的心神。
初初见面的那个晚上,他正巧到周家作客,顺道探望周朝云--亦即他的未婚妻。如果不是遇上了她,他现在恐怕己是周家的女婿。
可,他在期待什么呢?这女子的家世背景和性情和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呐!
那堆食古不化的老人们绝对不会答应的。但,他真的想要她吗?娶一个殊无文墨、野烈难驯,又浮躁刁蛮的女窃犯?
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出一个女人该拥有的丁点基本美德。好了她胆大妄为的行径,是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也许正因为他们如此天差地远的不同,所以她才能不合情理,匪疑所思地挑动他最幽微的那根心弦。
他己泥足深陷了吗?不,不可以,除非她彻底地月兑胎换骨,否则,“嵩岩山庄”那群食古不化的老人们,绝对饶不了他的。
商辂感觉眼前一黑,而且莫名其妙地冒着冷汗。别胡思乱想,没地吓坏自己,多划不来。
咦!怎么有五根手指头在他面前乱晃?
“喂,我问你话呀,发呆也不选时候。”板凳没大没小地挥舞着素手,作招魂状。
商辂抓下她的小手,一本正经地说:“很简单,我要帮你改头换面,让你重新做人。”倘使她是块璞玉,那么他们或许还有未来可言,否则,他就只好放牛吃草,从此死了这条心。“跟我来。”
“去哪?”
“书房。”不理会板凳叽哩叭啦,咒声连篇,商辂己将她带往西厢的一处楼阁。
楼宇当中悬了一块大匾,金漆闪闪。
“告诉我,上头这三个字叫什么?”
“叫...”所有的方角文字,她只认得“怡春院”,其余的就有看没有懂了,商辂分明是故意糗她嘛。“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和这三个字差这么多。”商辂一下子没搞清她的意思。
板凳没好气地投给他两粒白眼。“我是说我看不懂,我不知道。”这样说够明白了吧?
连这也不懂?商辂的心情又沉重了一些。“这上头写的是‘翰文阁’。那两旁的对联呢?”
对联?板凳心中一喜,这她可懂得了,当下胸有成竹地念道:“杨花如梦,春光谁主?睛空觅得颠狂处。下联是:天涯亦有影双双,总是缠绵,挥不去。”
商辂直觉地头皮发麻。“你这念的是哪门子对联?”
“上边不是这么写的吗?我们怡春院也有贴耶,天底下的‘对联’不都是一样的吗?”她天真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当然不是。”商辂相信他的头已经开始冒烟了。
“这上头写的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居然把它念成烟花柳地,不堪入耳的辞句,真是侮辱圣贤。
“这样啊!你没骗我?我算算看。”
“算什么?”
“一二三四、二五、二六...果然不一样。这边字少一些。”每个字的形状对她而言都是大同小异,唯一能区别的就是“坨”与“蛇”的多寡了。
商辂唇边僵着一张不自然的笑脸,叹道:“我原以为你只是缺少文墨,没想到你竟目不识丁。”
“你笑我不学无术,稻草满月复?”
“呵,这句倒押韵得挺好的。谁教你的?”灰黯的前景好不容易露出一小片曙光。
“不是教,是骂。我每次到衙门报到,县太爷都是这么骂我的。”她现出一脸无辜,好似这句中肯又贴切的责备大大损伤了她的一世“阴名”。
“你到衙门报到,所为何事?”
“犯案喽!”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问,巡抚是怎么当的?
“你经常违纪犯法?”商辂很想像除了窃盗,她还做了不可告人的勾当。
“不要大惊小敝行不行?从前从前有一个老伯伯说:人要是太闲,三不五时就要犯点过错,知道错了,随便改一改就可以,做善事千万莫要做大的。”这些话有一部分是她从兰姨那儿听来的,经过她“融会贯通”之后,再加以归纳分析所得出来的三十六字真言。
“那个老伯伯是孔夫子吧?他说的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县太爷责备的一点也没有言过其实。
“哇,你好棒,那么多字,你掐头去尾,随随便便讲出来就变得好有学问。”板凳是发自内心地崇拜他。须知她虚长十几年的生命里,压根儿就没接触过任何一个读书人,从未受过礼教的熏陶,偶尔有一、两个风流墨客到怡春院,她娘又不许她接近,更别说闲聊了。因此她满月复的“浊水”是跟她娘、兰姨、翠姐她们学的。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就东倒西歪喽。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她越是显得无知,商辂就越是雄心壮志地想将她抽骨换血,大肆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