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盛泽镇只剩不到半里路,应该可以在掌灯以前找间客栈住进去。这一路赶来,风
尘仆仆,她委实累坏了。
忽尔,树林内传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叫,有人遇劫了?
她不假思索,立即提剑翩然腾向树梢。
阒暗的浓荫下,躺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身旁则站着形容猥琐、举止粗鄙的男子。
“不要过来!”女子哭嚷着。
“哈哈哈,落在我史建都手里算你福大命大,还不乖乖任我摆布。”
斑踞树枝头的穆飞烟隔着面纱凝睇眼前情景,清莹的水眸掠过两簇怒焰,右手下意
识地按向剑柄……
“你再靠近我就一头撞死。”
“哟!威胁我,想要我心疼?”史建都涎着丑脸一把擒住女子的肩膀,一手探入她
胸脯。“让我尝够甜头,要死要活随你便。”
无耻!
穆飞烟握剑的手才往上抽出寸许,霎时,一道黑色飞影快如猛豹自斜侧窜出,木笛
迅雷不及掩耳地点住史建都的玉枕穴,翻身一脚将他踹下山谷。
“多谢恩公相救。”女子感激涕零地跪伏在地,边狼狈地抓着衣裳遮住身躯。
穆飞烟这才瞧清楚,她原来有一张娟秀美丽的俏脸,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
“快起来。”长身玉立的男子月兑上的黑袍为她罩上。“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未语泪先垂。“我叫无双,梅州人氏,到盛泽镇访亲未果,以致流落至此……”
“梅州?”那地方距离这儿有近百里远呢!“好,我送你。”
“不要。”无双抬袖拭泪,螓首疾摇。“我家破人亡,回去只是更添悲愁。如恩公
不嫌弃,无双情愿为奴为婢侍候您一辈子。”
男人喟然轻叹。“区区小事……仇某孤孑寥落,何德何能?”
“倘使思公执意不肯成全,无双唯有死路一条。”语毕,她居然真的朝一株大树干
撞上去。
“唉!”他声律轻浅,手劲却孔武有力,握着的罩袍低低轻扬,无双整个人即被他
拂向一旁,瘫跪在地。
穆飞烟置身他背后,是以始终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他昂藏六尺极其岸伟的身量推
测,此人纵非征战沙场的武将,也绝对是个武林奇侠。
“无双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但求一口饭吃。”她的确像饿坏的样子,枯瘦如柴,
面色憔悴。
男人沉吟良久,终究应允。“把衣服穿上。”
“是。”无双大喜过望,笑面毫不掩饰地绽放开来。“敢问恩公怎生称呼?”
“我姓仇,单名一个生字,生死未卜的生。”
“那我以后就叫你生哥,好吗?”无双笑语盈盈,比方才哭求哀告时,更娇美三分。
他不置可否,语气矜淡。“天候不早,咱们走吧。”朝林间迈出两、三步,他突地
倏然回首,鸷猛的星芒直逼倚在树枝头的穆飞烟。
幸亏她足够冷静沉着,即使心绪狂乱.尚能勉强稳住颤动的身子,才没失足落地。
夜幕低垂.加上她纱巾覆颊,这姓仇的男人应该没瞧清她的长相。
穆飞烟窃自庆幸之际,猝然灵光乍现,那人——
慌忙抽出怀中的画像,就着些微的天光,仔细比对,吓!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只费了这么一点点工夫。
***
夕阳西下,揭开属于夜的另一种生活。
宜春苑一如往常,灯红酒绿地繁忙起来。可今儿似乎有些反常,平时总杏眸勾着媚
扁,挑眉睨目嗓音腻人的云娘,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竟敛着愁容,娇嗔的嗓子也明显
变得浊哑。
“人到底回来了没有?”这话她问了一百遍都不止了。小厮的回答仍是没两样,“
今儿晌午过后就不见人影,阿标带着七、八人,城里内外都找遍了。”
“叫你们找个人,又不是找根针——”她难看的阴脸餐地一亮。“死没良心的,总
算给我回来了。”
小厮诧异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果见比老鸨还大牌的仇生,气定神闲地跨入门槛。
云娘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我的小祖宗,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这条
老命就玩完了。”
“怎么?”云娘是浙江一带“书寓”中有名的辣娘子,仇生不相信有人胆敢来掀她
的台。
“礼部尚书、兵部待郎带着一名骄客,你自己瞧。”云娘掀开帘子一角,示意他往
花厅瞟去。
偌大的厅堂,总共只坐了四桌共十名客倌,居中首位,手摇玉扇、体态舒闲的俊美
书生,正是老鸨所指的“骄客”。
“今儿才开业营生,他们就进门。”云娘声如蚋蚊,深怕让外边的人听见似的。“
拿着一百两,说是把咱们酒楼全包了,并且指名要你做一百零一道菜,少一道都不准。”
丙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一百零一是个蓄意挑衅的数目,故意破坏他的原则,是为了找他麻烦,还是为了彰
显财势?抑或两者皆是?
仇生“嗯”了声,嘴角噙笑,眼神冷漠。“去告诉他们,一炷香后出菜。”
“啥?那才多久的工夫,你怎么做得出来?”云娘翻了个死鱼眼。“礼部尚书为人
阴狠,可不是好惹的,你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无所谓,千万别连我一起拖下水。”
“叫你去就去。”仇生依旧抿唇浅笑,冷洌的眸光与嘴畔的鄙夷不协调地相融合。
“喔。”云娘一脸哀怨,有时她实在搞不清楚,到底谁是老大,谁该听谁的?“等
等,她是干啥的?”这刻,她才注意到仇生的身边伫立着一位小泵娘。
“我?”无双经人一问,赶紧表明身份。“我叫无双,是生哥的——”
“义妹。”仇生若无其事地替她接下话尾。
无双和云娘俱是凛然一惊。
“好本事,出去晃溜两下就收了个标致姑娘当妹子。”她尖苛的嘴脸摆明了对他们
“单纯”关系百分之两百不信任。
“事情是这样的……”无双还待解释,仇生却已不耐烦地大步踅往厨房“重地”。
算了,反正云娘看起来也不是很有兴趣听,不如改天有空再聊。
随着她穿堂入巷的,另有好多双含妒带恨的媚眼,其中最吓人的当属楼宇上,不动
声色的一抹凌厉幽光。
“菜到底煮好了没有?”兵部侍郎左宏元怒掌往桌面一击,将碗筷震得半天高,茶
水溅了满地。
“就快了,一百零一道菜呐,总要费些时间张罗。”云娘的职业笑容,快撑不住内
心的惶恐。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出岔子,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叫杨影怜出来!”没东西吃,有美人相伴解闷也是好的。
左宏元牛眼恭谨往身旁一瞟,宛似在请示那“骄客”的意思。
“也无不可。”他合扇挥动,百无聊赖地将腿搁在桌面上。
“是,我马上去唤她来。”
“不需劳烦妈妈。”杨影怜挑着珠帘,绰约生姿地由堂后款步向前。“今儿诸位大
人大驾光临,宜春苑真乃篷荜生辉……”她口里对着众人净说场面话,软泥身子则轻轻
巧巧偎向那名骄客。
“很识大体嘛。”骄客一手深入美人丰盈柔女敕的胸脯,漫不经心地搓掐着,算是嘉
许她的善解人意。
杨影怜纵横风尘五、六年之久,深谙此行门道,她美目微觑,贫贱尊卑立辨。能让
堂堂的二品高官执礼谦恭,来头肯定不小。
这名骄客颀长健硕的体魄,比起仇生毫不逊色,邪魅的五官倜傥中犹添三分狠戾,
不协调的气质反而焕发出勾人魂魄的神采。
杨影怜是识“货”的,她一向明白,要挑就要挑最好的。她阴阴而奸诈地挪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