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的愿,我回家再自杀,你高兴了吧?”杜飞烟气得浑身发抖,犹不足以泄偾。
“依你的情形,怕走不到半路就会不支倒地,不如……”他认真考虑了一下。
杜飞烟抱着最最低微的丁点希望,心想他至少会再留她住宿一晚吧!
说真格的,她实在百万个不愿意回去见她爹,依她的火爆性子,就算没和她爹大打出手,也绝少不了破口大骂;但是,她现在伤重体虚,哪能一口气发泄个过瘾。
“我替你雇顶轿子好了。”
杜飞烟闻言,忍不住鞋子一月兑,相准他的脸使劲一丢──段樵接个正着,“你的鞋坏了吗?这一顶四人竹轿少说也得五百文钱,外加一双鞋子……”他竟然一脸正经的盘算着。
“这个赔给你,还有这个跟这个,统统给你!”杜飞烟怒火冲天,将发饰、发簪、耳环、珠玉全部权充暗器,纷纷掷过去。
奈何段樵个性虽木讷,手底下的功夫却毫不含糊。他身如蛟龙翩游、形似猛虎出闸,一踪一跃,所有的珠环玉饰尽皆落入他掌中。
如此骄健的身手,真是……太帅了!
杜飞烟在激赏之余,精力却已耗尽,倚着门板,缓缓滑落地面,合上双眼,垂下螓首……
“喂!”段樵急忙移近她,她正好偎入他怀中,轻轻陷入黑甜乡。
※※※
天犹未亮透,美妙迷蒙,远处苍穹经晨曦染成一种酒醉似的绯红。
杜飞烟惺忪地打着呵欠,惊觉床沿趴着一个人,是他?他趴在这儿是为了就近照顾她吗?
看不出这呆头鹅还挺有心的嘛!
她蹑手蹑足下了床,伤势显然已无大碍,疼痛也清除了大半。她微微漾出一抹笑靥,心想,这男人除了嘴巴笨,绝活倒不少。
拎起搁在太师椅上的袍子为他披上,免得他着凉,没有他,她现在搞不好已经被穆天魁那王八蛋整得不成人形了。
凭良心说,她应该非常用力的感激他,并且极尽所能的报答他才对。但因着种种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情绪,她硬是和他对不了盘,也许他们上辈子是仇人,才会两人相见,份外眼红。
青葱玉指方搭上他的肩,突然,已被钢铁般坚硬的五爪擒住──“谁?”
“是……我。”杜飞烟面红耳赤,赶紧把小手抽回,藏到背后。“谢谢你照顾我,我……就此告辞。”
段樵没挽留她,但默默地跟着她走向庭院,跨出大门,迈向大街。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他没回答,昨天的经验告诉他,跟这女人相处,不说话比说话保险多了。
“喂!我在问你话。”他是变聋了还是变哑了?
“不说不行吗?脚长在我身上,这街道又不是你家的。”他说了一长串翻译成白话文,即是:老子高兴,你管我!
别气别气,杜飞烟暗暗提醒自己,聪明女不与笨男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多划不来。
她气闷地走着走着,来到她家的布庄,门口伙计一见了她,立即紧张兮兮地将她拉向角落。
“什么事?大惊小敝的。”一股不祥的预感涌向她心头。
“老爷派出所有家丁,找了你整整两个晚上,你你你……”伙计一时口吃了起来。
“找我做什么?”杜飞烟拉下脸,没好气地问:“他没去找穆天魁那杀千刀的算帐吗?”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第一天当他的女儿。”小伙计对杜万里似乎也颇为不屑。
“他不但不在意你人不见踪影,还抓了六只鸡、八只鸭去总督府赔罪。并且句穆天魁保证一找到你,就立刻让你们成亲。”
“啥?”杜飞烟闻言一愕,“那种十恶不赦的人,我爹还要我嫁给他?”
“就是啊!夫人为了这事跟老爷吵得好厉害。”伙计瞄了一下愣杵在街旁的段樵,刻意压扁嗓子,道:“我看你暂时先别回去,请段大侠再保护你一阵子。”
“你认识他?”
“那是当然啰!”别说昨儿那场英雄救美有多精采,单单是段樵平时的所做所为,也已经足够教人津津乐道。“段大侠是百分之百的好人,遇上他是你前世修来的福……”
“呸!”杜飞烟老实不客气,一巴掌甩向小伙计的后脑勺。死奴才!即使要长他人的志气,也不该灭她的威风呀!“挑重点讲,其余废话不必扯一堆。”免得她听了刺耳。
“他真的是好人,不信你问隔壁的水旺伯。”小伙计抚着脑袋瓜子,一脸委屈。
杜飞烟打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很出名嘛!你们统统都认得他不成?”她的语调中带着呛人的酸味儿。
“因为我们都承过他的恩,领过他的情。”言谈间,隔壁的水旺伯已端由板凳,热络地招呼段樵品尝他拿手的云吞面。
杜飞烟看得妒火中烧,她自认她才够格登上好人好事的楷模,这楞子头凭什么来跟她抢?
“你们没承过我的恩,领过我的情吗?”杜飞烟照着小伙计的臂膀又是一拳。
这回小伙计不委屈了,反而笑开了嘴,“所以我们才希望你们两人有好报,一起效法小鸟飞。”
“是共效于飞。”拜托!段樵忍不住纠正,书不好好念,连句成语都讲不好。
赫?!他胡说八道什么来着?杜飞烟柳眉上竖,犀利的眸光瞪得小伙计全身麻刺。
“你不怕我打掉你一嘴黄牙?竟敢乱嚼舌根。”要她嫁给段樵,除非太阳打西边──杜飞烟的水眸斜扫过去,恰恰对上他冷鸷深幽的黑瞳,不由得心头小鹿乱撞。
奇怪!她是大白天见鬼了吗?这是怎么回事?过去她对任何男子都不曾有过此等怪异的感觉呀!
“你先别急着发脾气,眼前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躲过老爷的‘全面缉捕’,而放眼全杭州城,恐怕也只有段大侠救得了你……”小伙计话犹未说完,已听得偌大的吆喝声传自巷子底,他马上机灵地将杜飞烟推进布庄内。“八成是杜老爷常人找你来了。”
杜飞烟在仓皇失措之际,竟很没出息地向段樵拋出求救的眼神。
非常义气的段樵,掏出一锭碎银递予水旺伯,旋即奔过去,拉着杜飞烟的胳膊,凌空跃上屋脊。
斜倾的屋瓦不好站立,轻功不怎么样的她,几次险些滑跌下去,好在段樵适时扶住,才免去她“自投罗网”的危机。
“你……可不可以……抱住我……我的胸口好痛。”去他的男女授受不亲!识时务者才能长命百岁,她真的……撑不住了。
段樵点点头,一把将她抱起。他轻功奇佳,多负载一个人的重量依然健步如飞,快速地跃过成片的屋脊,纵身往城外的相思林奔去。
杜飞烟倚在他怀里,但觉疾风拂面,发丝、衣袂飞扬,身子则不晃不摇,宛似腾云驾雾。
她的目光自他紧抿略厚的唇,掠过高挺耸立的鼻梁,来到他沉郁如汪洋般宁谧的眼。
这双眼睛真是好看,可惜里头并没有她。
美人在抱耶!他怎能如此专心,如此心无旁鹜,平静得了无波澜?
“别的女人要你抱,你也不拒绝吗?”她苦涩地问。
“你是我抱过的第一个女人。”到了林内小溪边,他将杜飞烟置于一大石块上,摘下野荷叶盛水用。“渴不渴?”
杜飞烟接过盛着清水的荷叶,指头故意碰触一下他的。她真是越来越厚颜堕落了,连这种挑逗的行为,居然也做得出来。
她心头猛地一惊,因着自己的大胆妄为。然而,他的反应并不如预期。不!他……根本没反应!反而像个木头似的一坐得老远,像躲瘟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