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京阑竟也开起玩笑,只是宛雪看不到线这头她没表情的脸,“是你不愿意与我‘同生共死’,曾经‘山盟海誓’又算什么?”
“啊?”那头“咕咚”,“你害我敲到头了。”
“恭喜开了第二窍。”
梁宛雪翻白眼:“你的幽默很叫人心酸,大姐,我听不下去了。”
“那就以后再听吧。”京阑轻道,“我很累,拜拜!”
“拜!”
电话一挂上,她的眼睛也闭上,往床上一投身,整个人埋在散乱的被子里。
天已经很黑了,小台灯照不透阴暗的角落,就像再怎么温暖的东西都进驻不了心的隐秘处。那种缺失的填补,需要时间。
很长、很长的时间,但不会是一生。
窗帘的一角被风吹起,掀开一条窄窄的缝,外头路灯的光从空气里过滤进来,昏昏黄黄的,给人许多梦想幻觉。
“爸。”
她低喊,酸涩的眼贴在柔软的枕头上。
轻轻悄悄地进驻,轻轻悄悄地抚触,那样温暖温柔的气味徘徊在她的身旁。
她移动着抓住发上那只手:“妈。”回过头来。
沈贞望见她红肿的眼与枕上湿透的泪痕。
“妈。”她投身像溺水的人般抱住母亲。
失亲与惟美梦想破灭的双重打击,再坚强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
沈贞也流下了眼泪:“见了你爸爸最后一面,还不肯原谅他吗?”
“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她沉默半晌,“见了我也只是会哭,哭得谁都不能安心。”不是不原谅,只是无法面对,特别在历历往事越发越鲜明之时。
“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安心。”
“爸他后悔吗?”
“这样的错事,有几个到这种境地是不后悔的?”
她无言,她新闻报纸什么都没看,不想再破坏残存的一点父亲威严与形象。她懂,这只是逃避,逃避疗伤,她要的还是只有时间。
一段清净空间里的时间,让她想通、让她明白。
失去,不过是得到的最终。
“妈。两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没开始工作?”
“我白天都在上班,只是外出的时间减少,留在家里比较能安心。”
“因为我的缘故?”她极敏感的。
沈贞望着,明白自己长年在外,女儿与她的感情并不像与丈夫的那般亲:“因为妈妈也累了、老了,想休息一段日子。”她的感情也已经像一座多年闲置的老房子,蛛网遍布,壁漆斑驳,需要有人来共同经营翻修。
“你回去工作吧,我这么大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她知道母亲喜欢的是户外蓝天白云的工作,突然转变生活重心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吧。”沈贞却无意改变目前状况。
京阑低下了头。
“今天下午,学校打过电话来,说你逃课了,老师们很担心。”
“嗯。”
沈贞问:“出了什么事情?同学说了不好的话?”
“有一点,不理就没关系。”
“别瞒妈妈。”沈贞抱着女儿的肩轻拍。
“他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我觉得周围很闷,喘不过气来。”她抬头,“妈,如果我想转学到普通高中,你怎么想?”
沈贞一怔:“转学?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闷,心里不舒服。”
“这不是理由。为什么会不舒服?”沈贞担心地问,“因为你爸爸的事?”
“有一点吧。”她坦承,“我有点想到没那么熟悉的环境中去,最好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有时觉得老师们太关心,寄托的希望太大,很累人,也很烦人——我有点不想再当顶着光圈的京阑,我想自由一点。”
“阑阑,你已经是高二,再一年就要高考,万一拖掉了成绩,错过是一辈子。你要仔细想想。”
“我想过,成绩的事我心里有把握。”
“但是,‘光宇’升学率这么高的学校——”
“妈,升学率也是学生考出来的,不是学校生的,关键是自己,你要相信你女儿,重点高中与普通高中对我而言没有差别。”
“我还是有点不赞成。”沈贞皱着眉,“明天我跟你班主任谈谈再下决定,好吗?”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真的不想再在‘光宇’读下去。”
沈贞望着她固执的眼眸,黑黑的幽深里仿佛星火在闪闪灭灭,微弱的光线交汇于灵魂深处。
十七岁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决定不是冲动,她开始只固执地要朝自己选的路走下去,头破血流,也要自己承担。从京文洲的事中,她更懂了什么是自主、什么是自主的责任。
任由父母安排的孩子,是顺从,也是懦弱,不敢担当起错误的责任与后果;自己决定前途的孩子,在心态的某一部分上,已经不是孩子。孩子的成长,父母只是参与,而不是主宰,她要飞,做母亲的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你——真的都想好了?”
“我想好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那你想转到哪所学校?”想着转校又要面临的打关系,拉人情,沈贞再一次皱起了眉。
“你同意了,妈?”
沈贞点头:“但我还是要跟你的班主任再谈谈。”
“转学的事,我可以自己来办。”她其实心中早已有底,“不用麻烦其他人,我可以进大舅舅教书的中学,他已经帮我说好了。”
沈贞呆住了:“你说的是‘市十一中’?你跟你舅舅什么时候说好的?”
她淡淡地笑,有几分早熟冷艳的味道:“很早。”
早在京文洲刚刚事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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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宇”办转学手续,校长与几名老师极为不舍,再三挽留,但京阑去意已决。
班主任杜老师感叹:“你就算要转学,何必进‘十一中’这样的……唉……”
“十一中”是什么样的学校?
沈贞其实不是很清楚,向熟人打听——包括沈杰。
甲一脸惊讶:“‘十一中’,你说‘十一中’?上次学生勒索学生,学生绑架学生,还上过报纸头条,喏,报纸还在,你自己瞧瞧。”
乙一脸不屑:“市里这几所中学,我看风气最差的就是‘十一中’。地方也选得好,刚刚在医院妇产科旁,方便女生鬼混堕胎。”
丙一脸羞愧:“唉,儿子不争气,中考太差,买个学校也读不好,干脆让他去念‘十一中’了,钱还是留着以后买大学给他读吧。”
沈杰笑笑,却有点莫测高深:“我教了那么多年的学校,真有那么乱,我哪会让阑阑进来?”
沈贞几乎要晕头转向。
等她在原地回过神来,京阑已经一声“拜拜”——超级烂中学来也!
扁环天使堕落成黑翼撒旦,当妈妈的欲哭无泪。
第三章
听觉上很热闹,视觉上很花哨,就连嗅觉上也很——特别。
京阑想。
不时花香,不是草清,而是人工的香精香水气味——在开了大扇窗的教室里,风都掩盖不过七七八八不同的香气,像是春天里的百花争艳,清雅的、浓烈的、幽然的、蛊惑的、纯情的、风情的……
太恐怖了,像过云山庄大楼的第七层。
“哈啾!”她打了个小喷嚏。
“京阑同学,你坐这里好了。”热心的老师趁课间领着她到了二班教室,并替她找了个空位。
她才要放上书包,一条穿着水晶袜的萝卜腿翘到了上面,她顺着腿看去,坐一旁的主人笑嘻嘻地看着老师。
“毛老师,这是我的位子。”还好她身上的香水气味很清淡。
“邵令昙,你既然有两个位子,新生来没处坐,你就让一个,毛老师谢谢你了。”年轻的老师一脸无奈。
“行啊,我是想让,助人为乐嘛。不过我让,她敢坐吗?”女孩明媚的眼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