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起程回宫。”
她沉默。
下巴被他抬了起来:“回去后你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没有话想说?”
“舒儿呢?”她问。
“你想我也带她回去?”他笑,“往后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一人,她留在明霜别苑,你能活多久,她也活多久。”
“我要见她。”她眉间的折痕已留下深深一道。
“你求我?”
她推开他:“你怎么折辱我都无妨,十年后月向晚纵然活着,也会是个真正的疯子。”
“我现在已经是了。你知道三日前我是怎么处置德府动乱的?”他一把勒住她的腰肢,“一把大火烧光全城,逃命的不管是乱贼、士兵,还是百姓,统统落进城口死人坑,不是万刃穿身,就是活埋。”
她颤抖了一下,无法想象那炼狱的惨状。
他却满意地微笑了起来:“一战之后,我的心情是出奇的好——你也该庆幸如此。我没那样对你,是因为我把怒气都转移开了,德府无数性命,其实都是因你而丧。”
“左剑断臂、石城被害、德府被烧、万人丧命——你的残暴都算在我的头上,那是否天下动乱、瘟疫肆虐、生灵涂炭也都是我的过错?”
他大笑,低下头强吻着她:“舒儿若出事,肯定也是你的错。你希望她完好无损吧?”
“你想怎样?”
他黑深的眸锁住她的,捉起她的手纳人衣襟中,让她感受自己身体上的灼热。
他想要她。
她一把抽出手,重重推开:“你拿舒儿也别想要挟我,上一次已付出三年代价,你再敢碰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你都这么激我了,我岂能不热血沸腾、辜负了你的美意?”笑意加深,他抽开腰带、解开衣襟,抛开衣物,一气呵成地拦腰抱过逃不开的她,大步跨到床边,粗鲁地扔了上去。
“放手,屠征!”她冰冷的眼中燃起火焰,甩头躲避着他的纠缠。
“想想新婚那一夜,想想我去琛州的前一夜……”他啮咬,声音近乎呢喃,不耐地撕破衣衫,肆无忌惮地朝下探去。
她难以忍受地挣扎,被按住臂的手揪着被单,困难地往枕下模去。
在哪里呢?
指尖碰到了那个冰凉的东西,只差了一点点,却够不到。
帛裂声起,伴随着他的喘息,她感到整个人上挪半分,冰凉的东西落到了手上。
他的眼角有一刻的缭乱闪光,然后是身体里有什么开始流失,胸口的剧痛爆开在最无防备的时候。
“你——早在枕下藏了匕首?”
“我说过,你若再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女人的心可以很软,那是在有情的时候,但在必要时,她们的心远远比男人更决断无情。
他竟然还能微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甜腥流溢在她的唇间,她寒得牙齿都在打颤。
“这样的刺法是杀不了人的。来,我教你——”他眉也不皱地合握住她拿匕的手,用力拔了出来,刺向左胸,“心在这里,你得往这里刺才行。”
血喷得她一脸都是,连视线都是一片猩红。匕首再次贯人皮肉的感觉让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在杀人,手颤抖后撤了:“不要,你放手!你放手——”
“我死也不会放手。”笑扯动了胸口的痛,加快了猩红液体的流速。他在昏过前最后的印象便是——她的唇舌与他的血。
☆☆☆
刺杀紫微垣宫宫主是多大的罪,该领受多重的刑罚?
屠征一夜未醒。
天蒙蒙亮时,月向晚被带到一处阴森潮冷的地方,虫鼠从脚背爬过,鬼哭神号不绝于耳。
如豆灯盏后,高大的人影狰狞而恍惚。
“这就是天枢堂的地下刑室?”她问。
抬起头的赫然是殷翱:“刺杀宫主,你是活得太腻了。”
“我活着,已经跟死了没有两样。”她惨笑,“殷堂主,从头到尾,屠征是主谋,你也是个帮凶吧?掌权者一人作奸,三人逞恶,刑罚只是压制无权势者之物,这天下根本没有什么公理法制可说。”
殷翱一时竟难言,不由悠悠长叹:“知道事情真相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征儿待你如此痴心,你又何必为了已死的戈石城与他反目?”
“屠征是殷堂主义子,情若亲生。我杀屠征,殷堂主伤不伤心、动不动怒?”
“戈石城岂能与征儿相提并论?总之你以下犯上便是你的不对!”
“是啊,人命本有贵贱,屠征是珍宝,石城是草芥。”她不无讽刺,“敢问堂主怎么处置我这一条贱命?”
“征儿未开口,你还是宫主夫人。他对你还有情,醒后若肯原谅你,再讨他欢心也不是难事。”殷翱话中有淡淡无奈。
她笑得冷:“月向晚是人,不是狗。重归于好,除非六月飞雪、日从西出。”
“哼!”殷翱恼羞成怒,“难道你就这么想死不成?”
“从知道真相那日起,我便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惟一放不下的只是女儿,她才只有四岁,什么都不会,我一走,她便是孤儿。”她沉思片刻,忽又断言,“但是我知道,我若走了,屠征必会照料她成人。”
殷翱被她的神色弄得糊涂,她分明对屠征——
“为什么?”
“世上无人能随心所欲地活,就算他是紫微垣宫宫主、皇帝也一样。”她草草带过,不愿多言,“要怎么处置,全凭殷堂主。”
“你要知道,一旦决定,便全无反悔之机。”殷翱意味深长地道。
“那我一生里要反悔的事,也太多了。”最悔的便是七年前上了紫微垣宫,误闯了小洞天。
“这样的你再在征儿身边,斗气只会裂为暴虐。也罢,算是成全你——”殷翱再叹一口气,举手一挥。
阴暗的通道里走来两人。
“带她过去,小心。”
恶臭由浓转淡,仿佛是耳边隐隐的流水之功。直到那喧哗越来越响,到耳畔,到眼前,回应着她血液的奔流与脉搏的振动。
暗淡黎明天光里,她看到了水气的翻腾与山壁的耸立。
“娘!”靠岸的船上,女孩儿蹦跳得像只蚱蜢。
她揉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脚步移上船,触到了扑进怀中的馥软,才回神过来。
“娘、娘!”戈舒搂着她的颈子,微沉的身子让她差点直不起腰。“
猛然回首,两个影子竟远了,船已平稳离岸,越来越驶向河流中道,越来越驶向未知的遥远……
这是什么地方呢?她仰首望天,怪石嶙峋处,光线由极其诡秘的地方切出,泛起隐隐的煞气与不吉。
“这里是大霜河,每年都有人在此溺水丧生。”船夫的声音响起。
她怔忡:“是你?”
“夫人好记性。”豢龙推开竹笠,带笑的年轻面容暗含沉肃。
她轻笑一声,明白今年大霜河的水鬼中会多上两个了。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指着广阔开去的翻腾水浪,问道:“舒儿,怕吗?”
瓣舒黑白分明的大眼张望了会儿、摇头甜笑:“不怕。”
她极目远眺,来处的黑鸦已在水光天光里泛白,淡淡的烟水笼成轻纱飘飘不散。她在大霜河这头,屠征便在那头,天南地北,永无相见——空荡荡的心有超乎尘世的祥和宁静。
“能否找片风景最好的河段?”再把她们丢下去。这段太阴森了,她不喜欢,舒儿也不会喜欢。
豢龙有一刻的呆怔。船头人红唇轻扬,从容飘逸,长长的散发与宽大的青衣翻飞追逐,水浪卷起中,似要乘风而去。
“豕屏山那里最好,但是——水势也更汹涌。”他丢开竹篙,伸出手,“还请夫人给个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