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统治长达一百多年的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转折、分裂与动荡的时期。
由于当时战争频繁、社会动乱,人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官场包是贪污成风,腐朽荒婬。
至梁朝全盛时期,帝王和世族的生活更加腐朽糜烂。士族子弟更多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一个个“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格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第一章悲哀的红
鲍元546年南粱中都建康(今南京)
秋风正紧,落叶缤纷。
谢寒萼独上高楼,眺望着越去越远的送亲队伍,满腔怨愤却无处倾诉。
犹记姐姐被罩上红盖头的刹那投来的幽怨眼神——姐姐必定也是不甘心、不情愿的吧!
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是不能与青梅竹马的爱侣终身厮守,更痛苦的就是还要嫁结一个陌生的、厌恶的男人为妻。
姐姐是那样的不甘心、不情愿。可是不甘心不情愿又能怎样?这个时代的女人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父亲又是一心一意利用女儿来攀董家的高枝。哼!女人,是没有拒绝与选择的权利的……
姐姐终究还是嫁了!就那样无助又无奈地嫁了……
在她眼里,那大红的吉服衬出的只是无尽的凄凉悲哀。生性懦弱的姐姐无力反抗亦无法反抗,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嫁了——嫁给那个不学无术、贪财好利、只知寻欢作乐的草包。
哼!现在的贵族子弟又有几个不是草包呢!那些“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的男人可还算是男人?!
她的未来难道也要在父亲的安排下断送在那豪门深墙里?!
谢寒萼冷笑,双手已握成拳。
——她是谢寒萼!一个生性倔强、不愿屈服的女子。她绝不会像她的姐姐雪蕊那样任人摆布。哪怕那个人是给了她生命,供她衣食住行的父亲。即使要以死相拒,她也不会遵从父命嫁给那样的纨绔子弟。要嫁,她就嫁《野田黄雀行》中的侠义少年、《白马篇》中的热血男儿,即使将来被无情抛弃也绝不后悔。
喜乐渐远,送亲的队伍已从她的眼中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谢寒萼黯然一笑,转过身一步步地走下楼。
下了楼,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那个文静而美丽的继母。嗯,继母!一个长她六岁的继母!一个在她生母过世月余就被娶进门的继母!
——即使她对她再好,她也叫不出那一声“娘”。她的娘早已经在她十岁时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刘秋韵仰起头,美目犹含泪。对着神情冷淡的寒萼,她无奈地苦笑起来。她知道寒萼不喜欢她,甚至可能还有一点恨意。可是,那并不是她的错呀!她也不愿意小小年纪就成了别人的继母,更不愿意在热丧中过门。
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她可以选择的。作为一个女人,既然不能光宗耀祖,又不能传继香火,就只能成为权势下的牺牲品——仙逝的谢夫人如此,她也如此,雪蕊更是如此,就连寒萼同样也逃不过这命运……
谢寒萼注视一脸忧思的刘秋韵,忽然觉得她好可怜。她今年才二十三岁,但她眼中的悲怆却似个历经沧桑的老太婆。毕竟,要做两个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的继母并不容易,尤其是父亲……
“我听说父亲又要纳妾了?”她冷冷地问。
“是呀。”秋韵笑着,笑容里有一丝讨好的意味。她真的好想和寒萼成为朋友。可是,她也知道,寒萼永远都不会像雪蕊那样和她成为亲密的知己。
“你愿意他纳妾?”谢寒萼皱起眉。
刘秋韵一怔,好一会儿才道:“老爷除了你和雪蕊两个女儿外,并无子嗣。自然是要纳妾生子啦。”
谢寒萼挑起眉,冷笑道:“他的女人还不够多吗?!他的两个妾连同他房里的丫环再加上外面的那些女人。连个蛋也生不下来,可见他是注定命中无子。何必还要糟蹋人家好好的清白女儿!”
“寒萼!”刘秋韵哀求地叫了一声,慌张地四下张望。
“你怕什么!这儿又没别人。难道云儿和巧玉会去告密不成……再说,就算这话传到父亲那儿,我也不怕。”
刘秋韵皱起眉:“巧玉,你去四处瞧瞧,若是有人……”
“奴婢会通知夫人的。”巧玉乖巧地笑着,转身离去。
“寒萼,老爷的事不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管得了的……”刘秋韵无奈又认命地低语。
谢寒萼低哼一声,不再理她:“云儿,我们走。”
“哦!”云儿低应,同情地看了一眼刘秋韵,慌忙跟了过去。小姐最看不得的就是胆小怕事的人了,只可惜生成了女儿身,纵是心高气傲,也只是等着嫁人的命了……
谢寒萼大步流星,只觉心愤难平——
她为什么要是个女儿身?又为什么要生在士族之家?要是她是个男儿,便可远离这污秽之地,领略广阔山河的壮丽,见识他乡异地的风土人情;即便是生在寒门之家,即使贫苦度日,也有她梦寐以求的自由与清净。
可如今,她却像困入罗网中的黄雀,想要高飞却不能。不知何时才会有那侠义少年,挥剑斩罗网,救她高飞………
昨夜西风,吹残绿树枝头;花间小径,落英满地。
刘秋韵走在小径上,显得心不在焉。
“夫人,咱们是不是晚一些过去。”巧玉小心翼翼地提醒。
“晚一些?”刘秋韵一怔,随即明白,“今天是雪蕊归宁之日,老爷应该会早起的。”
“希望如此。”巧玉仍然忧心忡忡。
“巧玉,他——还没有走吗?”
“没有。”巧玉叹息,“他说只要看大小姐一眼就好。奴婢实在不忍心赶他走。”
“唉!”刘秋韵苦笑道,“就算再看一眼又能怎样?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夫人,”巧玉犹豫片刻道,“他虽然懦弱怕事,伤了大小姐的心,但好歹他也是真心爱着大小姐的。您就让他们见上一面吧!”
刘秋韵皱起眉,低叹道:“也罢,你去叫他穿上下人的衣服,在人群中躲好。别让人发现了落人话柄,徒添麻烦。”
“是。”巧玉笑起来,“奴婢知道夫人是最好心的了。”
刘秋韵微微一笑,默默无语,心里却有淡淡哀愁。雪蕊虽然未能嫁给所爱的人,但总算也有人爱过她了。她自己呢?可有人真心地爱过她?!
“老爷。”刘秋韵恭谨地施札。悄悄打量倚在榻上的谢明。
这就是她的丈夫——一个大她三十岁,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华美的绸缎住了他早已发福的身躯,胭脂掩盖了他苍白的脸颊,他最珍视的长髯被香油抹得闪亮,并散发着茉莉花的香气,而他布满血丝的眼闪动着狡诈的光芒。无疑,他是一个精明的人,但和所有的士族子弟一样,过度的荒婬放荡早已使他的精明才干化作算计他人的毒箭。
她看着半跪榻前的少女,不禁在心底低叹:这个出身贫寒的十七岁少女。仅一百两银子就买了她一生的幸福。
老爷现在似乎很宠爱她。可是这种宠爱又能有多久呢?是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她还未见过老爷宠爱哪个女人能超过一年的。
老爷可曾爱过谁,还是他从未爱过别人?他所爱的只有他自己吧……
“秋韵!”低唤声惊醒了她。她抬起头,理好思绪,“老爷,时辰快到了,到前厅吧。”
谢明点头笑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可别太寒酸了,叫董家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