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轮马车缓慢平稳地驶过东区,穿过人潮拥挤的交界地,进入驻府的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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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赫将军也是一无所获了?”宗人府堂内,掌事的额真斜坐在蟠蛇椅上,半眯着眼看向站在左手下方的赫廉腾与宥谚,伸了个懒腰,“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这次能靠你立功呢!”
“让贝勒失望了。”不动如山地立着,赫廉腾小心地应对着身边宥谚试探的眼光,面对着额真似真还假的抱怨,他不卑不亢地开口。
“算了,将军也辛苦了,郑王妃关得太久也不好,劳将军想个理由送她回去吧!别让有心人闹到朝堂上去,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郑王妃的事我会料理的。”不由自主地一怔,赫廉腾机智地咽下喉间的疑问,沉着地道:“那就再劳烦将军了。我这次和宣瑾一样大费精神,可惜啊……不过那几个家伙也没捞到好处,算平手好了,也不吃亏。宥谚,放郑王妃的事,你陪将军办吧!”
“嗯。”
“那就这样吧!这几日宣瑾也没少找事,我忙得骨头都要散了,都独又让他们给拉了过去,真是失策……”额真挥了挥手,宥谚便带着赫廉腾从后门离开。
“将军想好了吗?如何向郑王爷解释,本来我们可是答应他让那个烦人的女人消失的。”
“贝子有何意见呢?”
“现在杀了她太不合适,不如用些药吧!省得将来出差错。”宥谚谦雅地笑,伸出手轻挥了一下,立时便有下属上来听命,他轻声地吩咐两句,赫廉腾皱眉看到领命的男子飞快地跑开,知道郑王妃的命运已定。
“贝子的方法甚好,那么赫某就请贝子代为处理一切吧!青海的事务已堆积多时,我想先走一步,省得再和克穆亲王碰上,徒生事端。”
“也好,将军只管放心地去,一切便由宥谚代为处理好了。”
“多谢贝子了。”赫廉腾松了口气,在宥谚莫测难明的盯视中,大步离开宗人府。
四合式的院落全是用牢固的琉璃黑瓦,巨大的影子在阳光的反射下笼罩住一方土地。
赫廉腾跃上爱马,深吸口气,“驾!”马飞快地跑动,驰过这一方阴影,没有听到身后的一声叹息,低低地来自阴影之中。
一切就这样了,事情的结束如开始一样莫名其妙,郑王妃被完好地送回郑王府,凌厉傲慢的眼神被麻木的怔愣取代。
郑王府上下都很满意这种细微的改变,也都聪明地当作没看见。
克穆亲王赫廉腾在反省了两个月后,沉冤得雪,宗人府在反覆调查后宣布,违禁字画其实都是太学内藏的私品,被爱学的宗亲贝勒借出参详而已,皇上体会受委屈的爱臣,赐下黄金白银以示安抚。
京城里又是一片详和,大臣们在朝堂上偶然争论些小事,也算国泰民安。
“皇上吉祥,臣赫廉腾奉旨携妻觐见。”
吧清宫在太和殿之后,位列紫禁宫城的中心,是天子的独居之所,在这里接见臣子,也有表示欣赏提拔的意思。
“好了,好了,跟朕还这么见外,快起来吧!赫卿,这段时间你是受委屈了,朕也很为你不安呐!”疾步地从龙椅上走下殿来,玄烨一手扶起爱臣,贵气的脸上满是安抚的疼惜,犹如一个心疼孩子的父辈,让人乐于亲近。
“皇上言重了,这些都是臣该做的。”赫廉腾牵着颐竹的手起身,感觉到小妻子的紧张,他用力地握紧掌中的柔荑,微抬的鹰眸里是审慎的试探,“皇上这次召见微臣是为了……”
“嗅,朕这次召见,一是为了见见你这个受委屈的爱臣;二来嘛……是了见见你的新福晋,克律可是对新额娘赞不绝口呢!克亲谨王府的颐竹果然无愧京中美女之名啊!”
“皇上过奖了,颐竹愧不敢当。”深吸了一口气,颐竹跟着夫君站直了身。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当今天子,她费力地压抑着心中的好奇。
她感觉到面前虽然笑意迎人,却仍然威凛难测的男子的气息,突然想到昶璨上次探访时说过的话--伴君如伴虎,君威如天时。
“有什么不敢当的。我们满族的女子可别学像汉人那样太过谦虚,虽有别样风情,可丢了我们的豪爽天性。”他朗笑着打断颐竹的自谦。
玄烨的话让颐竹听得更加心惊,她聪慧地明了天子的意思,知道自己收藏违禁字画的事已不是秘密。
颐竹忙欠子,“皇上教训得是,颐竹知罪。”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提倡汉学治国,有些道理自然满汉通用。好了,廉腾,别老心疼地盯着妻子了,一起坐吧!”
“谢皇上。”赫廉腾拉着妻子坐下,恭敬地向着玄烨低首,注意到上座桌面上半拖的一卷黄绫,红色的边线处还可以看出蓝色的大片缎面,看来眼熟得很。
沉吟地眯起眼,赫谦腾不由自主地盯着黄绫卷。是什么东西呢?他皱起了眉。
“赫卿,朕这次召你来还想顺便问问边疆的军务,干清王说他无法完全料理,所以派人将急件送回京给你,倒让你多费心了。”
“皇上多虑了,那些都是臣该做的。”忙不迭地站起,赫廉腾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桌上的东西就是兵部特制的边防图,他猜到了圣上的意思,心里一动,便忍不住瞥眼偷瞧小妻子。
“唉……边疆的事务繁琐,又关系到社稷安危,一定要是够担当的人去才可长保安稳。以前都是你在那里,让朕很放心,现在嘛……”故意拖长了-不意的语调,玄烨仍是一脸的随和笑意,只让眼中的暗示明白透露自己的真实心意。
边疆守臣是重职,担当此任者一旦有二心,很容易拥兵自立,与朝廷为敌。目前国虽平稳,可汉人反心尚存,还有谁会比赫廉腾更来得让他放心呢?
“臣……”硬着头皮拖延真实的心意,赫廉腾看不到妻子低垂的眉眼。
他当然想依从皇上的意思回边疆去,朝堂的纷争比他想像的还要诡谲惨烈,他甚至无法奢想自己能够全身进退。
宣瑾与额真,律聿与璞桤,那些因政见而分开的派系,他一个都没兴趣,边疆才是他能够伸展的地方。可是颐竹是自幼长在京城的娇儿,她愿意陪他离开这里吗?
“赫卿。”不悦地加重语气,玄烨利眼扫向犹豫的臣子,不快地挑高眉,“有话不妨直说。”
“是,臣……”
“皇上,廉腾他是太兴奋了,所以才不能成言的。前几天他就想向皇上请缨镇守边关的,请皇上成全。”赫廉腾正怔愣着不知该怎样开口,颐竹却鼓足了勇气地抬头,直视着天子的眼,诚挚地恳求道。
“是吗?赫卿。”
“是,请皇上成全。”惊喜地看向颐竹的大眼儿,夫妻两个会心地一笑,赫廉腾忙跪子,请玄烨降旨。
“好,朕也属意你去,赫卿,朕赐加你两个兵符,你一并带走,帮朕盯着准噶尔。”
“臣领旨谢恩。”
“好,起来吧!别老跪着。”满意地颔首,玄烨正准备挥退两人,颐竹却暗暗地拉了拉赫廉腾的衣角。
怎么了?赫廉腾狐疑地转向妻子,不明白她的意图。
“克律。”颐竹小声地说着,期盼地望着丈夫。
“皇上,臣还有一事请奏。”
“说吧!”
“臣这次驻守是举家同迁,所以恳求皇上让犬子克律随行。臣自当竭心教导,不负圣恩。”
点点头,玄烨虽然心中不舍,却也同意了赫廉腾的要求,“父子同聚本是伦常,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