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把酒壶递给小珚,小珚最初不想饮,对那么多男人嘴巴碰过的壶,她心里总有点疙瘩,可是当他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没法拒绝,接过来轻轻喝了一口,立刻被那独特的香甜味道吸引了。
“喔,这是谢……”她的话还没说完,苗大勇笑了。
“哈哈哈,果真是一家人,吴姑娘一饮即知。没错,这正是名扬天下的谢家黄酒,皇上才能喝的酒,今天我等马脚子也能喝上,这全托谢老弟的福啊!”
二锅头接着说“今日得皇酒助威,我们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说得好!”苗大勇大喊。“头骡奔,二骡跟,降虎尾骡镇末尘——走!”
领头的头骡和二骡在机灵鬼陆丰的吆喝下。“踏踏”地上路了。峰子负责的尾骡则昂首挺胸,在原地踢踏着四蹄。经过半年的修养,骡马在崎呕山路上损伤的蹄子得到了恢复,体膘也长起来了,此刻早就渴望重回大山。
头骡、二骡和尾骡是马帮的灵魂,只要它们神气了,整个马帮就有了气势。
如此刻,头骡、二骡率先出发,其他骡马自动相随,一路浩浩荡荡,每个赶马人也走得很有精神。尾骡通常由有力的高大骡子担当,它既要能紧跟大队,又要压得住阵脚,使长长的马帮行列形成一个整体,因此责任重大。
为了便于保护他们,苗大勇特意把谢志宁和小珚安排在自己,即二骡后边。
现在这段路还不算窄,道路也较平,因此队伍走得较快。
骑在栗儿背上的小珚前瞻后顾,兴奋地对谢志远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雄壮的马帮队,你听,头骡脖子上的大铜铃多响亮啊。”
没等他回答,她又发现了新奇事。“志宁,你快看,没人吆喝,骡马会自己排成一条线,路那么宽,它们怎么就不会乱走呢?”
谢志宁看看马队,说“因为它们比你聪明,知道很快就要上山了。”
在她正想对他的回答表示不满时,苗大勇给了她答案“骡马走直线,是靠头骡、二骡带出来的,因为在陡峭的山路上,不按顺序走直线是很危险的。”
原来是山道迫使骡马走直线。小珚了然,看看环绕四周的大山,想像着那绝壁上的羊肠小道,不由对这段路程的艰难程度有了更多的认识。
“志宁。”
“什么事?”谢志宁回过头来问她。
“我想下来走路,让栗儿轻松点。”
“不用担心,你那点重量压不倒它,你还是保持点体力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路会越来越难走,趁现在山路平,你省点脚力。”
听他说得有理,小珚不再争辩。
可是一路行来,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弄得谢志宁招架不住。好在苗大勇和负责看管头骡、二骡的“机灵鬼”陆丰都在附近,对他们来说,长途跋涉中,有个美丽单纯的女孩说说笑笑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因此他们都很乐意回答她。
四月的山林绿得幽深苍翠,行走在浓荫中,仿佛钻进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绿色深洞,不时可看到盘根错节的老树干上遗留着一些香纸、祭品,而每逢遇到这样的地方,苗大勇和其他马脚子都会停下来拜一拜。
从他们的神态可以判断,那是他们信奉的某位神仙的神位所在。也许是山神或者树神吧。小珚心想。
当日头当顶时,苗大勇发出“开梢”的吼叫声。
“什么是开梢?”当谢志宁帮助她下马时,她问。
“那是歇脚吃午饭的意思。”谢志宁告诉她。
一听要歇脚,她立刻问“要起灶吗?”
“嘘。”他轻轻捂住她的嘴。“那个字发音同“糟”,是马帮大忌。”
“喔,真的吗?”小珚惊讶地四处看看,发现苗大勇和其他人正忙着解开骡马笼头,让骡马吃草饮水,并没听到她的话,才安了心。“那要怎么说?”
“火塘。”谢志宁解下栗儿的笼头,轻声告诉她。“马帮在野外求生存,危险太多,只能靠神灵保佑、求取吉利,因此多有忌讳。比如吃饭不可泡汤,饭锅不能打翻,煮饭时转动锅要往一个方向,升火架柴要顺着一边,不能乱架,还不能说与“盗”同音的字……总之,说话做事得多留神。”
她一吐舌头。“那么多禁忌,万一违犯了怎么办?”
见她惶恐,他安慰道“不要太担心,尽量注意就好。”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她问。
他笑道“忘记何大叔了吗?他是我最好的老师,从十岁起,我就听他和他的朋发们说这些事。而且,我也跟他送过茶。”
这时,小珚看到“机灵鬼”正爬上一棵大树,不由拉拉他“你看他爬到树上去了,走,我们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摘果子啦。”谢志宁不想去,但见她已经匆匆跑了,也只好跟了过去。
中午的“开梢”很快就结束了。
马帮队的行程排得十分紧凑,丝毫耽搁不得,因此大家必须赶路。
太阳落山时,他们抵达第一夜的“窝子”,一个叫羊场坪的山坳。
当苗大勇吆喝一声“开亮”时,小珚立刻猜到,那就是“露营”的意思。
男人们卸下驮子,放开骡马笼头,让它们尽情享用鲜女敕的青草,保住体膘。
“你说,咱们的栗儿会像他们的骡马那样回来吗?”看着散布在四周的骡马,小珚担心地问谢志宁。
“会的,今天我观察了它一天。”他十分自信地说“它是匹识途老马,很有灵性,一定会回来的。”
山坳里有间竹棚,不算高大,但很结实。据说几年前有一队马帮走到这里时,正逢暴雨连绵,于是砍来山上的翠竹搭起这间棚子以遮风避雨,后来又有人因同样的原因留住在这里,因此棚子有被不断修补过的痕迹。
马脚子们非常能干,才一会儿功夫,空地上就出现了一堆火塘,空气中溢满米饭混合着山野蔬菜的香味。
小珚发现马帮里的各种职责都有专人负责,其他人只配合,不“代劳”。
比如说,煮饭的人是“烟筒大叔”,找野菜配饭的是机灵鬼陆丰,生火添柴的是二锅头,找柴禾的是大黑,洗碗的是“淘气包”东顺,搭帐篷的是大个儿峰子和二黑,就连揭开饭锅,盛第一碗饭的人都必须是大锅头苗大哥。
开始时她弄不懂为何要如此分工,后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告诉她这是马帮自古以来的规矩,其中隐含着禁忌和风俗习惯等因素。
因怕犯禁忌,小珚不敢碰火或锅,她取出茶具去河边汲水,准备煮茶汤。
当得知她要煮茶给大家喝时,大家都很开心,苗大勇同意她在烟筒大叔煮好饭后,使用火塘和她自己的茶釜。
而插不上手的谢志宁本该加入搭帐篷的行列,因为他要为自己和小珚搭一个。在茶马道,他买了帐篷布,那样搭起来会省力很多。不过今夜,因为有竹棚,因此他们都不需要另外搭,只要把各人的驮子送到竹棚内就行了。
饭后,男人们坐在大塘边抽着竹烟筒、喝着小珚煮的茶汤,说着天南地北的风月事,消除一天的疲惫。
小珚不想加入男人们的说笑,独自朝河边走去。
谢志宁虽然与滔滔不绝的男人们坐在一起,也偶尔加入他们的话题,但心中却无时不惦着小珚。今晚的米饭很香,可是她吃得很少,尤其看她刚才离去时,走路似乎很痛苦,因此见她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时,他匆忙前往河边找她。
“瞧人家谢老弟多快活,有美姑娘相陪,下回我也带个女人同行吧。”最喜欢女人的二黑羡慕地看着谢志宁的背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