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歆怡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叶舒远变得僵硬,而且身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迫人的热力。她回过头,看到他脸上仿佛套上了面具,毫无表情,不由心中一惊。
叶老爷也感觉到夫人与长子之间紧绷的情绪,插了进来,对僵立无语的儿子厉声说:“舒远,带你的新娘去宗祠拜堂!”
“是,父亲!”叶舒远恭敬地颔首,看了歆怡一眼。“走吧。”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地走向内院。
从他阴沉沉的脸色中,歆怡感觉到他的愤怒,现在见他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心里更加难过,一面怪自己总管不住嘴,得罪了他的家人,一面遗憾她马下救人的行为激怒了她的公婆,破坏了她给公婆的第一印象,现在,她要怎样跟他们好好相处呢?
随后的拜堂祭祖中,她低眉垂目,不再看任何人,只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叶舒远在祖宗灵位前点香跪拜、诵读祖训,随后又在大厅内给已经端坐上位的公婆上茶献礼,并与家中其它兄弟姊妹、妯娌姑嫂等相见。
这是一个繁琐又累人的“认亲”仪式,介绍相识后,就是送礼。她跟所有人都见了面,但除了威严的公婆和轻佻的小叔外,她只记得所有人的态度都如出一辙:冷淡而有礼、疏远而客气。
而且她还发现,那种态度并不只是针对她,对叶舒远也是如此。甚至,他的小弟还当众嘲讽他,他孀居的大弟媳也公然用眼神表示对他的轻视。
而最让她诧异的,是叶舒远的反应。
从走进这个家人聚集的大厅开始,他仿佛用一个铁箱子将自己的心完全封锁起来了,他淡漠地看着周围的人,包括她,仿佛他与这里的人没有关系,他的目光变得飘渺,神情非常冷漠,冷得不带一丝热气。
这实在是件让她想不通的事。身为叶氏长子,他为何在这个大家庭中显得如此孤独无助,难道他出自偏房,是卿夫人所生?
她看看那位纤细美丽的夫人,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那位夫人看来不过年长他十岁左右,不可能生养他,而且他们之间从相貌到言谈,都没有丝毫母子间的情感联系。但叶夫人则不同,不仅因为叶舒远冷漠的表情与她很像,而且她对叶舒远所表现出的不满,很像做娘的对儿子恨铁不成钢时的反应。
只是,叶夫人为何每次对他说话时,都要用那种好像在看仇人的眼神呢?为什么对他说的那些话不是讽刺与讥笑,就是指责与不满呢?
带着一连串的问题,歆怡结束了她成为叶府长媳的所有仪式。
当她终于被送到叶舒远居住的庭院“凤翥苑”时,已经筋疲力竭。
可是,她非常不安,因为离开大厅时,叶舒远被他父亲和叶夫人喊走了,当时只告诉她,他们有急事商量,而后,她一直没再见到他。
她独自度过了到叶府后的第一夜,也是她生平最寂寞的一夜。
就在歆怡孤独地待在新居,揣测着公婆把夫君唤到哪里去时,叶舒远正在距离她一街之隔的家具坊,忙着收拾他弟弟叶宏达造成的混乱。
年初,北方一富豪在江南游玩时,看中叶舒远设计的一款方角柜,当即向叶氏订购了一批,约定半年交货,叶舒远为此特意从外地购买了上等黄花梨,让作坊的工匠们等木料一到就开工制作。
没想到木材到达时,他已离家赴京,平日不学无术、闲游浪荡的三少爷叶宏达忽然想“当一回家”,向爹娘要求这批货由他监制。叶老爷本不信任他,但禁不起夫人的游说求情,只好同意。
叶宏达在叶府内可说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在叶氏的作坊内却什么都不是。他对工匠们左一声“大少爷说”,右一句“大少爷讲”痛恨不已,决定显示一下自己是未来叶府真正继承人的魄力,也在爹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于是,他撕掉叶舒远绘制的图纸,自己画了几张,并强迫工匠们按照他的“图纸”做这批柜子,并偷工减料,去掉了该雕刻装饰的部分。
对他不懂装懂,刚愎自用的作风,领工与工匠们都无法说什么,只好照办。
近日,因交货期限将至,对方在苏州的分号老板前来验货,发现货物并非当日所订时,立刻取出契约及图纸与叶宏达交涉,却被叶宏达随便搪塞,于是一怒之下宣称要以“偷工减料”的罪名状告叶氏。
那位客人背后的靠山并非一般人物,这事如果闹开,对叶府来说不啻是一大灾难。了解事情经过后,叶老爷对么子大为不满,连带将夫人痛斥了一顿。
可叶夫人和三少爷都将责任推到叶舒远身上,说他做事不周,大权独揽,工匠们只认大少爷,不识三少爷,对三少爷的图纸没尽心去做,才导致了这场灾难。
但无论如何,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安抚发怒的客人,而叶老爷与三少爷都不擅于解决此类棘手的问题,因此看到叶舒远回来时,他们都松了口气。
“舒远,你立刻去见关老板,先压住他的火气,以后的事,由你定夺。”顾不得追究责任,一等把这麻烦事的经过告诉他后,叶老爷立即对长子交代,又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不准再去添乱,让你大哥解决这件事!”
叶夫人不满地说:“这事不是宏达的错,老爷就算不责备舒远,也该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工匠,赶他们走!”
“惩罚谁?赶谁走?”叶老爷多日来已为这场纠纷伤透了脑筋,一听到她说的话,便不耐地说:“他们都是跟了叶府多年的好工匠,赶走他们,谁来干活?北方的柜子谁来做?你吗?还是你的这个宝贝儿子?”
见他当着长子的面训斥她,叶夫人感到很没面子,生气地站起身,对着叶老爷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父子都没良心,当初若非我尽心尽力侍奉公婆,撑着这个家,老爷你能在京城逍遥自在地做官儿吗?”眼珠子一转,她盯着叶舒远道:“还有你,如果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拔大,这叶府今天能有你吗?”
说完,她对叶宏达说:“既然这里不欢迎咱俩,我们走!”
等她离去后,叶老爷对大儿子说:“不要在意,她就是那个脾气。”
叶舒远早对这位“娘亲”知之甚深,也正因为她,才使他发誓要娶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为妻,可如今,念头未改,命运已定。想到这,他深叹了口气。
见他不语,又听他叹息,叶老爷双眉一皱。“你对她还心怀芥蒂?为父早已告诉过你,她对叶府功劳不菲,就算为父也得对她礼让三分,你何不宽容点?”
提起往事,叶舒远觉得胸口郁闷得难受,但看看父亲苍老疲惫的模样,他否认道:“爹放心,过去的陈年旧事我早忘记了。”
“那就好。”叶老爷靠在椅子上,说:“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如今又娶了妻,得了功名。说不定哪天吏部公函一来,你又得离家。叶府虽大,但能做事的人不多,宏业死得早,现在只有宏达还能做点事,你抽空教教他,不管怎么说,他仍是你弟弟,他那些坏毛病都是被你娘惯出来的。”
叶舒远点点头,起身道:“我这就去见关老板,然后到作坊去。”
“好吧,你快去。”叶老爷说着,又补充道:“你一去作坊总是几天不出,这次有媳妇在家等着,你可不能再那样。格格虽不像青荷那般乖巧有礼,但她是皇上的恩泽,我们谢恩都来不及呢,你不要对她失了礼,惹祸上身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