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小夏姑娘院里已是座无虚席,外围的人也将所有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尽避轮扇被旋转得飞快,但仍无法替院里的热气降温。
与其他人急切兴奋的神情相比,两位当事者却十分平静。
今天弘昼晚到了,当他在月亮门边看到拥挤不堪的人群时,只是不耐地挑了挑眉,然后目不斜视地盯着已经在棋盘前坐好的红色身影,沿着一路上人们让出的小道大步向前,对那些毕恭毕敬的“王爷吉祥”之类的问安声不屑一顾。
“姑娘准备好与本王共度今宵了吗?”盘膝坐下后,他邪气地逗弄对面垂首端坐的女子。
台阶下传来暧昧的窃笑声,子灵又惊又羞地感到脸上一阵火辣。
她没想到他一来就当众羞辱她,不由生气地想:他是故意想扰乱我的心神!
怒火瞬间在心头爆发,她愤怒的眼神扫向他,警告道:“王爷请自重!”
而面对她的怒目低斥,四周一片寂静,弘昼也像被人打了一拳似地僵住了。
好熟悉的眼神,好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气和羞涩、惶恐和不屈,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又是在何时听过这样的声音?
他在脑子里迅速回忆着,却是一片茫然。
众人的反应和他的神情让子灵意识到身为花娘,自己的言行越界了。同时也心惊地想起前两次与王爷下棋,自己跟他说的话不过三五句,每次都是轻声细语没显露本色,如今忘记掩饰只怕会引他的怀疑。她可不能让他想起他们四个多月前的奇异相遇,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
她已经决定今天是她在四季楼下的最后一盘棋,因为昨晚深思后,她相信无论输赢,这位王爷都不会放过她,因此离去当是最好的月兑身之术。
于是她很快就垂下眼睫,做出温顺的样子说:“奴婢失礼了!只要王爷赢了这盘棋,奴婢自当伺候王爷。”
尽避她迅速收敛起锋芒,但弘昼还是在心里留下了疑问,可是因棋局当前,他只想赢得这关键的一盘棋,顾不上细想。因此他点点头,淡淡说道:“姑娘记得承诺就好。”
随后,两人最后一场较量开始了。
今天王爷执的是白棋,他希望先走的优势能带给他好运。他绝对不能输,昨晚他不仅再次研究了棋局和棋谱,今晨还拜过神明,祈求得到神灵的保佑,因此今天他虽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但还能克制住焦躁情绪,冷静对弈。
由于双方都将这一局棋看得很重,也都准备得很充分,因此棋盘上的争斗从一开始就十分激烈,不仅下棋的两人每出一子都得思索良久,就是看棋的人也都摒气凝神,看得专注。
时间悄悄的流逝,这局棋直到日头西坠,双方的麘战仍难分胜负。
当晚霞将庭院染上金黄时,子灵的黑子终于断了对方的大龙,自此王爷的白子不断被提,几次补子均告失败。
被这盘绝妙棋局吸引的众人都知道,胜败揭晓的时刻到了!
看着难再接起的大龙,弘昼苦思一阵后深知前景渺茫,终难逃败局,不由大感气馁,咽下愤怒的叹息,他投下手中的棋子准备认输。
“喵呜——”
就在王爷投下棋子时,一只花猫尖叫着跃过棋盘,窜进棋桌后敞着门的屋内。
不少人发出惊呼,怕猫儿搅乱了棋局。
子灵同样在猫儿跳来时大吃一惊,幸好猫儿几乎没有碰到棋盘就跃了过去,因此她并不着急,只是随意看了看王爷刚刚投下的白子,却面色大变。
与她相反,刚才还面如土色的和亲王爷却笑容可掬地宣布。“本王赢了!”
“赢了?!”
除了子灵,所有观者都以为他气糊涂了,可是没有人敢质疑他。大家都往棋盘上看,子灵更是难以控制地说:“怎么可能,你只走了一步?”
“可就是这一步救活了全盘。”王爷笑嘻嘻地说。
这时,众人也看清楚了,王爷最后投下的那枚棋子看似无心,却正扎在子灵黑子的软肋上,切断了黑棋的生路,从而改变了全局。
投子认输是很让人难受的事情,尤其是输给了他——这个既让她恼怒又让她惦记的男人!可是在绞尽脑汁无法挽救后,子灵再难受,也还是很有风度地模仿他前两次的表现,起身对他屈腿行礼。“王爷棋高一招,小女子认输。”
狂喜!从未预料过的狂喜伴着做梦般的感觉刷过弘昼的全身,他轻飘飘地想大笑,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稳稳地坐着,望着她说:“我要我的彩头!”
子灵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冲,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起了红雾,身子也难以控制地颤栗。她真想大喊一声:见你的鬼去!
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否则必定坏了四季楼的声誉。她努力稳住自己,视而不见地看着棋盘说:“王爷会得到该有的彩头!”
芹芬跑来扶住她,她仿佛寒冷似地抱着双臂往楼上走去,四季夫人紧随着她。
众人不时向王爷表示祝贺,但他只是随口应着,眼睛却注视着棋盘上那枚决定了他胜利的白子。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他投子认输时,是那只猫适时跃过棋桌,将他手中的棋子碰落在他没有想到,却是反败为胜的关键之处。
他发誓,这是天意,是神明听到了他的祈祷,派遣猫儿帮他赢得了这盘棋!
“王爷,请您随奴家屋里坐。”沉思中,笑容依然甜美的四季夫人来请王爷,但她手中那块花手绢儿舞得不那么欢快了。
但看到自己正被引入棋桌后的房间时,敏锐过人的和亲王立即冷笑道:“为何不上楼,难道嬷嬷是彩头吗?”
“欸,王爷又笑话奴家了!”听到院子里的客人笑声一片,四季夫人矫叹。“王爷明知彩头是姑娘,还打趣奴家?”
“那嬷嬷何不请本王上楼取彩头呢?”王爷状似无知地问,脸上的笑容因浸染了火红的晚霞而更加魅惑人心。院内的男人们笑得更大声,也更暧昧了。
嬷嬷用手绢儿轻压额头,格格笑道:“王爷真是急性子,放心吧,您如今赢了棋,自当照规矩得到彩头,可今日棋逢高手,姑娘不累王爷也累了吧?奴家这是让姑娘们伺候爷歇息吃饭,等歇息片刻后,王爷自会得到彩头。”
弘昼心知她说的没错,这盘棋下得确实很辛苦,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见自己一番话消除了王爷的不悦,四季夫人又转身对院内徘徊不去的客人们陪着笑脸说:“各位爷今儿看王爷和小夏精彩对弈,想必也乏了,都请到前头休息饮茶吧,姑娘伙计们自会小心伺候。”
听她这么说,各位有头脸的大爷们自然不便留下,纷纷在守候多时的伙计、姑娘们的诱哄下离开了院子。
弘昼随四季夫人进了屋,看到屋内已点上了灯,他轻松地躺在湘竹贵妃椅上休息,四季夫人让两个姑娘侍候着,自己先告退了。
两个女子轻巧地在他身边走动,为他送上芳香的茶果和美味的点心,还不时用丰满的身体碰触他,可他毫无反应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楼上那位姑娘。
在她临去时,他看出她的沮丧和惊惶,对她也有丝同情,可是转念又想,身入这一行,就算她的棋艺再高,早晚也会成为男人的玩物。与其让别人先得到她,自己凭竞争赢得她的初夜,成为她的第一个恩客又有何不可?如此一想,他便觉得心安理得了。
“王爷,您要奴婢替您擦擦脸吗?”娇滴滴的声音并没让他张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