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郦儿心里微震,但仍不露声色地说:“王上说的是,郦儿自幼深居内院,不懂天下事,对王爷确实无甚帮助。”
李世民心里十分震惊,对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来说,她有很强的自制力,从她脸上看不出她对楚天南的感情,也看不出他的话对她的影响,她似乎完全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来得来点重的!
于是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本王与天南自少年时代起便是至诚之交,多年来朝夕相处,从未听他提过与郡主的婚事,倒见他与永嘉公主时有来往,本王一直以为他另有所属。因而听说他将与郡主即将成就好事时还多有不信,今日确知传言不虚,本王深为天南高兴。但仍有一疑问在心,郡主可否为本王解惑?”
无视心里的刺痛,郦儿微笑道:“王上请说。”
看著她镇定自若的神态,李世民心里除了敬佩,更多了些喜爱。不由对自己的做法有点踌躇,但一想到河南情势,立刻就抛开了犹豫。
他缓缓起身,仿佛在斟酌词句似地在厅内踱著,接著突然站定在郦儿身前,严肃地问她:“郡主爱我的骁卫大将军吗?”
他突然的问题和严厉的语气令郦儿身子一紧,而他眼里那抹含有谴责意味的目光,令她的心直往下坠落。
她终于明白了,秦王此刻出现在晋王府绝非偶然,他此番前来不仅要将楚天南带走,而且还要阻止他们的婚事!
可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永嘉公主?
她不安的想著,但依然勉力维持著平静,坚定地说:“我爱楚天南。”
尽避她的语气平稳,但她紧绷的身体告诉李世民,他的这番话已经扰乱了她的心。然而为了李氏的江山并找回自己的左右手,他还得再逼她。
“郡主当知,男人一生所求乃扬名立万,做国家栋梁。”
郦儿颔首。“那是大丈夫为人处世的目标。”
“那么郡主可知道,我的骁卫将军已有挂剑求去之心?”他语气平缓地问。
郦儿再次默然点头,表示知道。
李世民再说:“天南是朝廷不可多得的猛将,素以骁勇多谋著称,他随本王征战多年,眼下即将功成名就,何以此时要为儿女情长放弃前程?”
郦儿无法回答,只能默默看著他。秦王锐利的目光正将她的平静逐渐打破。
“楚将军回来了。”
就在两人相互斗智,而郦儿已经难以招架时,终于听到这令人愉快的通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大步走来的高大身影。
李世民?他就是那个史书记载,功高业伟的一代名君李世民?
楚天南一边大步迈进大厅,一边打量著此刻正站在郦儿身前的男人。
他有饱满的天庭、高耸的颧骨、宽厚的双唇和精明的眼眸,而且身形十分魁梧高大,看起来显得威武出众。
“天南,你的伤好了吗?”看到他沉默地注视自己,李世民并不十分惊讶,因为他向来是冷漠少言的人。
“王上,天南失礼,未能复职,还请王上治罪!”楚天南迈步向前,按早先跟莽子学的一套,对李世民行礼。
“快快起来,你我兄弟毋须拘礼。”李世民知道他总是恪守身分,从不失礼。于是受了他的一礼后,将他拉起说:“是我来得唐突,不过你的未婚妻已经代你接待了我们,而且与本王还有一番有趣的讨论呢。”
“是吗?”楚天南的目光转到郦儿身上,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时,心里一惊,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没错,郡主冷静聪明,日后定是你的贤内助。”李世民意味深长地说。
郦儿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此刻她无心再与他多说,只是静静地看著楚天南。从他眼里看到的炽热深情,令她感到宽心。
楚天南走到她身边,毫不在乎地揽住她的双肩,俯身问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王上远道而来,不可怠慢。”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已经很了解她的楚天南知道,她的内心绝对不平静。
他轻轻捏捏她的肩膀。“你说得没错,是我不对,让你辛苦了。现在我来陪伴王上和各位将军,你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她不想离开他,好像一旦离开,她就会失去他似的。
李世民也插话道:“没错,与郡主谈话令人愉快。”
看出她眼底的忧虑,楚天南不再坚持。看到李世民坐下后,自己也在郦儿身旁坐下。“你们在谈什么?”
李世民答道:“我们在谈你何时可以披挂出征?你的将士们都还在盼著你回来。”
“可是天南已经致函王上……”
“唉,先不说这个,你伤刚好,我们还是叙叙旧吧。”李世民阻止他,慨叹道:“天南,你与我同生于多事之秋,长于戎马之间,共立大志以己身之力平天下。还记得吗?大业十一年秋,你我率童子军北上勤王,我们以白天布旌旗十里,晚上征鼓雷鸣不断的计谋,迷惑了困住杨广的十万突厥军队,令他们以为我方救兵已到而望风逃遁?”
这段历史后世书上多有记载,楚天南自然知道,但因他目前失忆,还是不开口为妙。
“哦,看我,你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见他不语,李世民抚掌叹息,又回忆道:“那次与虎牢关一战相似,都是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役后,死里逃生的杨广召见我们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并封了我们将军衔。”
“那都是王上英武,天南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楚天南谦虚地说。
“天南,你以前绝对不会这么认为!”李世民一挥手站起身来。楚天南再次感到他身上透著的那股王者之气。
“难道坠马负伤对你的影响真的如此之大?连你一贯的霸气和雄心都消失了?!你居然想解甲归田?”李世民在厅里疾步走著,心中的失望尽展无遗。
“容我提醒你,我的将军,我的老弟。”他言辞激烈地说:“你自年少时就显示出不同凡响的军事才干,战场上你的名字令敌方丧胆,令我方振奋,你是我李世民的常胜将军,如今锦绣前程就在眼前,而你正当壮年,为何要放弃功名呢?挂剑求安绝不是你楚天南的作风!”
楚天南见他面色不豫,便笑道:“谢谢王上厚爱。但天南绝不是‘挂剑求安’,而是想替秦王在另一个战场上再做先锋。”
李世民浓眉一扬。“此言怎讲?”
“洛阳之战前,天下未定,王上奉吾皇之命数年在外征战,天南自当勇充先锋随侍左右。虽然眼前战火渐熄,可是自东汉末年以来,无论关中关外,群雄并起,遍地战火,以至于民生凋敝、百业待兴,尤以马政残败不堪。如今突厥兴起,一旦再兴兵戈,王上可还有宝马驰骋疆场?故天南渴望能在畜马兴业方面为王前锋。”
他的话显然对李世民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就连旁边在座众人也面色黯然。
“楚将军所言不虚。”大将尉迟敬德插言道:“连年征伐,战马耗损殆尽,日前长安马行署可用牝牡只有三千余骑。”
刘弘基也频频点头。
李世民沉吟半晌,驻足楚天南身前,痛下决心似地说:“天南,你能有此远虑是我朝大幸。那好,我答应你向父皇请命,准你解甲归田,但是──”
他锐利的目光在楚天南和紧挨在他身边的郦儿身上一扫,语气不可动摇地说:“在那之前,你得再随我出征,平定河南窦建德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