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到他手捂鼻子,雁翎赶紧起身道歉。
彭峻猛放开手道:“妳要是故意的,我的鼻子一定断了。”
雁翎见他的鼻头红红的,不自觉伸手但很快又缩了回来。“很痛吗?”
“不痛。”彭峻猛坐起来,捏捏鼻子说:“我的鼻梁可是像白塔那么硬呢。”
听他将自己的鼻子跟名闻天下的辽阳白塔相比,雁翎笑了。“你的鼻子能跟那数百年的老塔比吗?人家可是出了名的又高又直喔。”
“当然,我的鼻子可比它还直呢!”彭峻猛毫不谦虚地说。
轻松的说笑化解了适才的拘束,雁翎下炕后又开始了例行的忙碌。
不一会儿,她走进来看着他小心地将伤腿挪到炕边,便把那根靠在炕沿的拐杖递给他说:“灶上有热水,早餐就在锅里。”
彭峻猛笑道:“放心吧,我知道了。”
良好的睡眠确实改变了他的心情,令他觉得精神、面貌皆焕然一新。
等他出去后,雁翎收拾好被褥,从炕头的木柜里取出一件蓝色长棉袍和一卷皮毛。
将袍子和皮毛在炕上展开,用手横着竖着比划一阵后,她满意地点点头,并开始用剪刀将皮毛剪成不同形状的条块。
她拿起袍子细细摩挲着。袍子衣料虽然一般,但针脚十分细密,最妙的是在领口处镶了一圈白色皮毛,胸前用白色丝线绣了一排振翅飞翔的大雁。领头雁的位置刚好在第一个钮扣处,然后人字形往两腋展开,配合着那圈白色皮毛,使整件衣服显得十分素雅大方。
“雁儿,大雁总是南来北往,娘希望有一天妳也能像牠们一样飞……妳才十五岁,还得长高,娘为妳做好了妳长大后的棉袄……”
娘临终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雁翎抚模着这件收藏了快三年的棉袍,泪水溢出了眼眶。
“娘,原谅雁儿吧,您的雁儿没长高,也没长胖,所以没能穿上娘亲手缝制的衣服……可雁儿知道如果今天您在这儿,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她将脸颊贴在柔软的棉袍上,彷佛再次感受到娘温柔的抚模和宠爱的拍哄。
然而,她还是毅然地握起剪刀,朝精美的棉袍剪去……
从河边回来的彭峻猛,站在门边将这一幕尽数看入眼底。
那件袍子显然对她意义非凡,可是她为什么要剪破它呢?
他不明白,但却清楚这时最好不要去打扰她。
他在房里默默地吃着雁翎准备好的早餐,喝着她精心熬炖的牛骨汤,心里却一直想着她刚才悲伤的模样。
那棉袍是谁的?看起来很大,该不会是什么男人……他突然搁下碗,撑着拐杖往里走,坐在炕上。
他的动作很大,惊动了专心于针线的雁翎。她抬头看他,眼里依然泪光闪闪。
“妳怎么啦?”他小心地问。
雁翎轻笑,但神情却令彭峻猛心痛。
“这是我娘去世前为我做的最后一件棉衣。”她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手中的活。“以前我娘总说我手笨,不会做棉衣……那时娘已经生病了,可她说我还会长大,所以缝了这件大棉袍……”
一串眼泪滴落在手中的棉袍上,她赶紧用手将它抹去,撩起衣袖擦擦脸上的泪水,自嘲地说:“你看,我真的很笨,就像娘说的,新衣服被我弄脏了……”
彭峻猛看着她流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妳没有别的亲人吗?”过了好久,他问。
“没有。”雁翎摇摇头,手中一面不停地飞针走线,一面说道:“我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爹爹是谁,可是我知道我娘不是本地人,是从关内逃难来的,后来因为我的出生而被迫留下,最后又葬在了这里……”
她彷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似地说着自己的身世。然而,她并没有告诉他,打她懂事时候起,娘就一直教导她长大后断不可轻易许身于人,一定要明媒正娶才行。随着年纪的增长,她渐渐从娘的话里听出娘与爹是背着家人偷偷相爱,后来爹爹迫于家庭的压力抛弃了娘。
已怀孕数月的娘因无颜面对家人和乡邻而逃离了家乡,从此没有再回去过。可是,她知道娘至死都思念着她的故乡。
从她的叙述中,彭峻猛已然猜出她何以没有爹并独自居住此地的原因。
想到她自幼生活在这个闭塞的山谷中,那么年轻就失去唯一的亲人,彭峻猛对她充满了怜惜。
生活的磨难并没有让她变得冷漠和苛刻,她不仅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而且还保持了热情善良的本性。
对像他这样受了伤,又脾气暴躁的陌生人,她乐于施以援手;对那头又丑又老的驴子,她也极其温柔体贴。
她的纯洁善良、温柔随和与坚韧果断汇合起来,不正是他寂寞的心田最最渴望的甘泉吗?
“快来试试吧,应该合适了。”
就在他神飞意走之际,雁翎低头咬断了线头,将棉袍推到他面前。
“什么?妳要我穿这个?”彭峻猛一时糊涂了。
“没错,我已经将它按你的尺寸改过了,你试试吧。”
“不要!这是妳娘留给妳的遗物,我怎可占用?”彭峻猛坚决拒绝。
雁翎一听,急了。“我都已经剪开重新改过,如果你不要,我也不能再穿,那么还是要送给别人的。再说,马上就要下雪了,你如果没有棉衣,怎么能熬过那样的严冬?我娘如果在,她也一定会这么做,因为我娘是天下最慈悲的人……”
说到这,泪水再次溢满了她的眼眶。
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泪水,彭峻猛觉得所有的语言在这时都是苍白空洞的。于是他什么都没说,抓过棉袍穿上。
“妳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呢?”他单脚站起来,伸长胳膊让她看。
“你忘了昨天我替你补过衣衫?”雁翎看到经过修改后,穿在他身上还算合身的棉袍,总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嗯,妳娘错了!”彭峻猛称赞道:“妳一点都不笨,还很聪明,妳居然能将皮毛拼接在腋下和肩头增加宽度,接在下襬和袖口增加长度……穿上后既暖和又合适。”
雁翎为他拉平衣襟,扣上扣子,检视着看是否有什么地方不合适。
最后确认果真如他所说“既暖和又合适”后,满意地说:“好啦,有了棉衣你就不会受寒了。今天铁大叔应该会回来,等会儿我就送你去他家住,等你伤好后,你想走就可以走了。”
彭峻猛没有说话,他专注的眼神停留在她脸上,半晌后闷闷地问:“妳对所有的人都这么好吗?”
“什么意思?”雁翎看着他,好奇地问。“见人有难时,不该帮助吗?”
面对她无邪的眼睛,彭峻猛词穷了。
吃过午饭,雁翎带着她去屯里。原来上河屯并不远,就在山坡另一面。
可是,铁大叔及出外打猎的人们仍没有回来,雁翎感到很失望。
彭峻猛倒是很高兴,他可不想离开这个被他视为“救星”的女孩。
从在屯里看到的情形判断,雁翎口中的“铁大叔”和他的族人们应该是原来居住在大草原上的契丹人后裔。这个民族擅长弓箭马术和狩猎,每当冬季来临,便全体出动,相约打围,直至满载而归。
数百年前,随着辽国的灭亡,契丹人大多散居各地。看来这个屯子就是那时所建,由于它隐蔽在这片原始森林中,人口又少,所以不为人所注意。
从屯里回来后,雁翎让他在坡上等着,自己则回家取来弓箭。两人坐在这里对着飞越河岸的飞鸟野鸭放箭,等猎物落地后雁翎再跑下去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