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因为她太紧张,只知道被人架上楼进了那间阴暗的房间,却没留意那是几楼?在什么位置?
而这里每层楼都分前楼后楼,起码有十几个房间,要她在昏暗中一间间找,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于是又急又躁的她忘记了害怕,站在楼梯上大喊:“古立恒!迸立恒!”
“什么事?”古立恒冰冷的声音由头顶传来,但听不出准确的方位。
漪莲急切地问:“你没有派人将信送去我家?”
“有。”
“那我的衣服呢?这些衣服哪来的?”漪莲举起手中的衣物。
“给妳买的。”
“为什么?为什么买这么贵的衣服?”
“既然要妳留下,当然要安排好妳的生活。”声音依然冷漠。
“不要,我不要穿别人给我的衣服。”
“随便妳……”声音消失在黑暗中。
“古立恒!你等等!”漪莲急忙叫他,可他再也没有回答。
次日,当她不得不换上的脏衣服,穿上新衣服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那些漂亮又高雅的新衣。她惊讶买衣服的人居然将她的身材掌握得那么好,大小罢好,长短正合,尤其是配这些衣裙的鞋袜腰带都考虑得仔细周到,令她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早餐后,她在厨房前的井边洗衣服,并不时跟在一旁忙碌的罗锅沙聊天,同偶尔走过的佣人打招呼。
现在她已经知道厨房前面的房舍是佣人房,后面是地仓、贮藏室、马厩,旁边则是护院房。树木是分隔区域的标志,长廊则连接每座庭园。
悦园真的很大很美,谁能想到住宅也能建造得这么雅致隽秀?相信她在这里逛上一辈子也不会腻。漪莲边洗边想。
就在她刚把衣服洗完时,一个黑脸护院走来。“姑娘,主人有请!”
“古立恒?!他找我干嘛?”漪莲惊讶地问,但没人回话,只有罗锅沙对她投来哀怨一瞥。
漪莲知道那是因为他不满自己对主人不敬的态度。
但她无暇解释,匆匆将衣服晾在竿子上后,跟随护院而去。
到了主楼前,她固执地拒绝随护院走侧门,而是从正门进去。护院只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进门。
漪莲纳闷他为何不反对,但并没有问。一则知道不会有答案,二来踏上楼梯后随之降临的黑暗,令她不得不亦步亦趋跟在护院身后。
这次她留了个心眼,注意到护院是将她带到三楼转左,那间位于她房间正上方的房间。
喔,原来他住得离自己这么近!她心里暗想。
“进来!”护院敲门后,里面发出冷冷的指令,漪莲听出是古立恒的声音。
她依稀看见一个身影闪动,门开了。
是那天那间屋子吗?怎么好像更黑暗了?
她茫然地不知该怎么走。
就在她发愣时,一只大手有力地托住她的胳膊带她走了几步,将她按坐在一张椅子上。
房门同时传来被关上的声音。
房间又陷入寂静,漪莲努力睁大眼睛,可是眼前依然混沌一片。
“妳怕我吗?”古立恒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仍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冰冷。
“有、有点。”彷佛大热天被冰块击中,漪莲身子一抖。
沉默了一会儿,古立恒又问:“还认为我是鬼吗?”
“不、不是鬼。”漪莲赶紧申辩,并无声地张嘴说道:“但比鬼更可怕!”
“妳是在骂我吗?”冰冷的声音令漪莲一惊。
“没有!没有!”她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鬼脸,无声地骂道:“真是鬼!黑呼呼的他怎么可能看见?”
可她眉眼还没归位,就听到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妳的鬼脸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吗?”
啊?!连这个他都能看见?!
漪莲惊呆了,不敢再有动作,只是用力将眼睛闭上再睁开,可是眼前还是漆黑一团。
难道自己瞎了?她用力揉揉眼睛。
“不用担心,妳没瞎。”
吓,这下不惊都不行!他居然在黑暗中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还会读心术耶!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漪莲僵硬地坐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放轻松,妳不怕憋死吗?”
哇,真是见鬼啦!漪莲悄悄吐口气,不敢动也不敢言,安静地坐在黑暗中。
顿时,房里安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
饼了好一会儿,漪莲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好像是瓷器碰撞的声音,再一会儿又听到纸张的沙沙声,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寂静无声中,“鬼王”似乎将她遗忘了。
“你要我来这里干嘛?”百无聊赖,她赌气地问。
“陪我!”
“陪你?!”漪莲大叫。“黑不咙咚地傻坐着?”
“是妳自己答应的。”古立恒的声音毫无温度。
“呃,老天,我怎么知道是像这样陪?每天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不到一个月我准因无聊而死!”漪莲大声哀叹。
迸立恒没说话,黑暗中漪莲也看不到他在干嘛,只得无可奈何地将身子往宽大的座椅后一靠,双腿曲起抱在胸前,让自己舒服一点。
房间里的寂静令她受不了,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问:“你每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回答。
“你不觉得闷吗?”
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把窗帘拉开或者是点一盏灯?”
还是没有回答。
“唉。”漪莲长叹一声,歪头靠在膝盖上,在黑暗中想:他一定是因为自觉太丑,又不想让人看到他脸上的疤痕,才这样关住自己。
想到这,她的同情心油然而起,便自顾自地开导他:“其实只要你自己不在意脸上的伤疤,还是可以好好生活。你那么有学问,又在皇上身边做过大官,见过市面,而且现在你的生意做得多大啊,连我爹爹和凤生哥哥的铁铺都常为你们船厂打船钉、做铁锚呢。”
见仍无反应,她继续说:“你脸上的伤疤是有点骇人,不过天下有伤疤的人又不光是你,我凤生哥哥手上就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那是初随我爹爹学打铁时被火烙的,很丑,可是他从来不当回事,也没人看不起他,大家都喜欢他,称赞他手艺好,他已经学到我爹爹的七、八分手艺了呢……如果你脾气好一点,让大家知道你受过火伤的话,大家都会接受的,也不会有人再把你说成是鬼,更不会看不起你、躲避你……”
“妳给我闭嘴!”
就在她兴趣浓厚、滔滔不绝地说着时,前边传来极其克制的冷然喝声。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她惊讶地抬头看着那道浅浅的身影,被他突然的坏脾气弄糊涂了。“你要我陪你,我说说话不行吗?”
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看到一点影像了。
“我叫妳闭嘴!”古立恒再次命令。他真没想到这个女孩的嘴巴这么碎!这哪里是“陪”,根本就是烦嘛!
漪莲生气地说:“不准动,又不准说话,那你要我坐在这里发呆啊?”
没想到那个鬼男人居然立刻回答:“没错!”
“那多无聊!而且这么黑,我会睡着的。”
“那妳就睡!”古立恒的头好痛,这个女孩实在聒噪!他怀疑自己留她下来是不是哪根神经不正常。
“可是我不想睡觉!这样的话你何不放我去花园?”
沉默,寂静中凝结着隐忍的怒气。
可是由于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怒气,那冰冷的声音也因听习惯了,而对她失去威胁作用,再加上刚才那番自言自语的自我想象中,她已经将古立恒塑造成一个值得可怜与同情的悲剧角色,所以当沉默降临时,漪莲并不觉得害怕,她根本忘记对面这男人是街坊口中最危险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