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问题,大哥与你的恩怨是不该牵扯无辜。可是,你怎么还不愿医眼?少了峻德城的保护,就这样盲着眼四处走动,也未免太轻忽险恶了。”
“我可以保护自己。你忘了,我幼年时曾经眼盲长达六年之久,在黑暗中模索的本能,早就埋在我的血液里了。”峻德平模了模眼上的布巾。
他幼年时曾身陷在一场大火中,亲眼目睹亲人的死亡;奄奄一息的他后来虽被救火的村人寻获,却已经失明。一年后,在村人惊异的眼光中,峻德城主突然出现,亲自将他带了回去,费尽心力找遍天下名医,好不容易才治好了他的眼。
在眼盲的那六年中,他因为夜夜梦见亲人遭火噬而无法安眠,而在白日,又要历经跌跌撞撞、终日模索的痛苦折磨,长久下来磨练出日后对四周事物的惊异敏锐度,再加上他天生的口才和智巧,使他出使城国与人周旋游说时,屡屡奏捷。
靠着灵敏的察觉能力,他可以先人一步知道对方的心思,再针对弱点说服对方,想达到目的简直易如反掌。
“我相信你能自保,但是,你身边的那个小阿锁呢?在你的呵护疼爱下,她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峻德治毫不容情地点出他心里一直压抑着、却不愿去想的忧虑。
峻德治和峻德平在某些方面很相像,都是属于智高谋深之辈。
峻德平能一眼看穿对方弱点,峻德治也有此能力。
闻言,果然峻德平身形一僵。
“我会试着保护她。”
“我不懂,为什么你会对一个捡来的孩子这么疼爱?即使是自己养大的小仆儿,但不管再怎么疼爱,也没有人会像你一样成天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每次出门,不但不带能保护自己的随从侍卫,反而给自己伶了一个需要操烦的负担,天底下也只有你才会做这种事。”峻德治温和的笑容里有着不大相称的嘲谨。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将她当成仆儿养大的。”峻德平淡然清澈的声调里,飘着一丝火焰。
“是吗?”峻德治一愣,随即轻笑出声。“随便你。不过,我要提醒你,对你们的保护只到这里为止。日后,你若有难,我也不会出手相救,这是我对你顽固性子的警告。你和你的小阿锁,以后就自求多福了。”
峻德治话尾一落,立即飞身而起,如同来时,轻轻悄悄地隐入林间。
峻德平一动也不动地静立原地。
一切又回复初时景况,只不过,峻德平的胸臆之间被峻德治的话激得波涛汹涌,他头顶上看不见的如镜白月,也悄悄西移了几许……
※※※
娇贵仕女、华盖车马、随从武侍,不该出现的人事物,接二连三地开始在这个一向不为外人所知的小村子里出出入入,隐居于此的村子居民看在眼里,私底下开始兴起暗潮惊慌。
“凤儿,你带回来的客人是什么身份?自从那个人来了之后,咱们这个村子开始不大平静了。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寻常的人来找他?这些人……对我们会不会有影响啊?”村子里年纪最长的老人家,被众人拱出来当代表,拐着杖、腐着腿,敲开官凤儿的家门,忧心忡忡地开口询问。
“这……”官凤儿咬了一下唇,不安地扫视众人。她没料到一打开门,竟要面对这么大的阵仗,着实吓了一跳。
当初她和师兄将他带回来医治时,为免引起骚动,并没有告诉村民峻德平的身份,只说是被他们师兄妹误伤的路人。如今面对众人的质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各位叔伯,真对不住。要不是我一时粗心,误伤了人家,也不会将麻烦给带进来。”官探时的声音突然插入。他本来在后山打猎,闻讯后立即赶了回来,深怕师妹孤掌难鸣。
辟凤儿一抬头,马上双眼含泪,激动地投入他实时伸出的护卫双臂中。
当她最无助的时候,师兄总是第一个赶到她身边。
她已经看清了,与其追求偶然擦肩而过的天际星辰,不如回头,停留在时时刻刻守护自己的人身边。
“哎呀!我们好多人都是带有印记的流放罪民,好不容易躲到这个人烟稀少、没有城国管理的小村子落脚,要是让这里曝了光,不知道咱们的身家性命会不会有危险?”
“我已经有了老婆孩子,要是再被人抓回去奴役,甚至被迫上战场打仗,那就根本没有活着回来的机会了,到时候我的老婆、孩子该怎么办?”
“我爹年纪大了,如果被抓的话,我是不是得代替我爹去服劳役?”一个年轻人开口。
“小波哥哥……”伴在年轻人身边的女子呜咽一声。
不多时,整个气氛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不安,男人们眉头深锁,女人们有的甚至开始低声啜泣,连孩童都吓得乖乖噤声。
他们耗尽数年的心力,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隐匿的居所,现在竟然公开得像是客栈别业,所有人都不禁害怕恐惧,就怕眼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平静,即将要毁于一旦!
“诸位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为难,你们大可安心住下,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这座村子的平静了。”
峻德平在阿锁的撬扶下,缓缓地走近村子的居民。
众人赫然发现他们两人都已整束过服装,背好了包袱,一副随时准备辞行的模样。
“可是,平公子……那人曾要求我们医好你的眼……”官凤儿心一揪,虽然已经看开,但还是舍不得就此与峻德平分别。
“不碍事,我是依我的自由意志决定离开,那人不会再为难你们的;况且,他还有其它正事足够他忙的。这一阵子叨扰各位,在下很过意不去。诸位放心,林外有人围守着,不会再有其它人擅入村子,我与阿锁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就此别过。”峻德平向大家微微作了个揖。
他的话充满安抚的力量,众人忧惧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能冷静思考。
“但是你的眼睛还没好,毕竟是咱们丫头害得你受伤的……”领头代表的腐腿老人咳了一声。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硬逼一个瞎眼的男人离开,怎么说都有些不光彩,他们虽是罪民之身,侧隐之心也还是有的。
“不碍事。我幼年也曾失明过,这个状况对我来说不会太陌生,请你们不用担心。”峻德平淡然地笑道。
阿锁闻言条地抬头,眼眸里闪过惊诧。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分地靠在他身边,当他的引导。
“你们要去哪儿?我……我护送你们一程吧!”官凤儿月兑口而出。
“官姑娘,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有朋友会暗中护着我,路途上应该不至于出现危机,告辞了。”峻德平微笑婉谢。
有人护着?平主子是为了要安慰官凤儿才说的,还是他有一些事没让她知道?阿锁挑了挑眉又望了峻德平一眼,表面仍然不动声色,扶持着他的小手却偷偷地在他的肘背上狠捏了一把,以示愤怒。
真气人!平主子将她当作外人了吗?竟然什么都没告诉她!
峻德平接收到身旁人儿的怒气,仅在唇畔勾起浅浅笑痕,另一手则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她拉到身前挟着,颇有报复的意味。
“哦,我忘了,我身边还有一个小书僮陪着我,阿锁很机灵,路上有她照应,没问题的!”
阿锁怔怔地面对众人一下子聚集过来的眼光,后背抵在峻德平胸前动弹不得,只好呵呵干笑,小脸忍不住开始发热。
辟凤儿神色奇异地盯着她,像是发觉到了什么,几乎瞧透她的眼神让阿锁突地感到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