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仰头,将小瓷瓶里的粉末一滴不剩地倒进口中。瓷瓶滴溜溜地落到地上,滚了几滚,又依恋在乐云的脚边不肯离去。
乐云惨淡地一笑,原来你也和我一样,总是恋旧的。哥哥,我替你报仇了,粮舱的那把火是我烧的,我成了千古罪人。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为什么呢?哥哥,为什么呢?
火势越来越凶猛,照着乐云逐渐涣散的双眸,既然恋无可恋,不如随风而去。然而,她似乎看见了什么,熊熊火光里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向她飞奔而来。她摇摇晃晃的,但她仍感觉出了,其中一个人是冷姐姐,那是冷姐姐。
乐云拼命想迎上去,然而她却摔倒了,她迈不开步子。
冷无瑕一把抱住她,摇撼着她,她虚弱地一笑,说:“冷姐姐,别摇我,我好晕。”
冷无瑕噙着眼泪,查看着乐云的伤势。好不容易,她才从千丈崖捡回了一条命,死神的威胁怎么又跑到乐云这里来了呢?她们姐妹还没有好好聚一聚呀,为什么,她总是迟了一步?
骆风捡起乐云脚边的一个小瓷瓶,拿在鼻前闻了闻。那是一种剧毒的毒药,只可惜连他也分辨不出是哪一种毒,当然更是无从下手医治了。
“这样吧,带到我师傅那里去看看。”骆风建议道。
乐云的神色越来越迷糊,她的头也越来越沉重。从她握紧的手中缓缓飘下来一张纸。
冷无瑕将纸条小心地捡起来,那上面题的是一阕晏几道的词:
坠雨已辞云,
流水难归浦!
遗恨几时休?
心抵秋莲苦。
忍泪不能歌,
试托哀弦语,
弦语愿相逢,
知有相逢否?
冷无瑕和骆风面面相觑。不明白乐云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这时候,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急切地来到了他们面前。从粮舱一失火,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了?他本来以为她的不忍心会让她就此收手,却没料她的报复对象从他一个人身上转移到了全建康城老百姓的身上,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了。
要不是因为他是皇上,拖不了身,他早就到乐云这里来了,他有预感,乐云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下一个毁灭的目标就是她自己。
丙然,他一来就看见了倒在冷无瑕怀中脸如金纸的乐云。并且,他见到了从乐云手中滑落的词,“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那么,她在临死之前醒悟了吗?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仇恨了?
他从冷无瑕的手上轻轻接过乐云,乐云的脸上居然有一种难得的祥和,这个傻孩子,她被仇恨折磨得太苦了,“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
骆风不忍见萧衍落泪,他拍拍他的肩说:“你是一国之君,还有许多人都需要你,乐云就由我们来照顾好了。”
“不,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皇上,我早就来了,乐云也不会弄到如此地步,全是我的错!”萧衍痛苦地责备着自己。
“其实,你们谁也没有错,全是因为要为自己的亲人复仇,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冷无瑕叹道。说起来,只能算是造化弄人,乐云的哥哥杀萧衍的兄长在先,既而萧衍又杀掉乐云全家,现在,乐云想杀死的是全城的老百姓。为了一己私怨,牺牲的是多少条人命啊。而且,这循循相报的冤仇还没有了结,它还在继续着。
“从现在开始,我一刻也不会离开乐云,你们刚才说带她去哪?我要一起去!”萧衍坚定地看着骆风。世事沧桑,风云变换,穷其一生碌碌为之,到头来还不是春梦一场?
骆风和冷无瑕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萧衍曾经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但现在,看他对乐云的一片深情,他们也为之感动。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全力挽救乐云的性命,其他的一切还是先放在一边吧。
他们一行四人在薄暮中穿檐走壁,用最快的速度向骆风的师傅隐居的白云轩赶去。城中的混乱还在逐渐扩散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行踪,而萧衍面对着这一切也是无动于衷。现在,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是比乐云的性命更重要的呢?
只有片刻功夫,他们就停在一个清雅的竹屋前。竹屋在城中一个比较偏僻的巷子里,混乱还没有延续过来,此时看起来显得特别的清净。
骆风也不及通报,带着他们一路走进竹屋。竹屋里,那清瘦的老人盘膝坐在团蒲上正闭目凝思着,听见响声,他头也不抬就说:“风儿,你怎么还是这么莽莽撞撞?”
“师傅,这一次是真有急事,我的一个朋友中了极深的毒。”骆风焦急地说。
老人突然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着萧衍和他怀里的乐云,打着哈哈说:“没想到老朽这小小的门庭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位金枝玉叶。澜儿,还不倒茶。”老人回头吩咐着那大孩子。
“师傅?您知道这是谁?”骆风诧异地问。
“呵呵,九五之尊哪!”
“还请老先生援手医治她的病。”萧衍态度谦恭地说道,他也看得出来这个老人实有非凡的能耐。
“我看看。”老人这才拉过乐云的手,给她号脉。渐渐的,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起来,最后,他放开乐云的手,摇了摇头。
“怎么样?”三人同时问老人。
“实话说,我没有办法救她。”
“怎么会这样,您不是神医吗?她到底中的是什么毒?”骆风追问着。
“她中的是西域一种极罕见的藏铃花的毒,据我所知这世上还没有人研究出它的解药。我这里有一颗天山雪莲,吃一棵能延长她一年的寿命,我只能这样了,尽人事听天命吧。”老人摇头叹息着。
“这么说,她再多吃一颗天山雪莲,就又能多活一年?”萧衍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只要能续起乐云的命,他就要想办法来救他,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克制藏铃花的东西。
“话虽如此,也要看病人的求生欲念了,如果她一心求死,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无济于事的。”他看得出,乐云对人生已经是心灰意冷了,所以他才出言警告萧衍。
“我明白,我会助她燃起生命的希望的,我们还没有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呢,她怎么就能死呢?我不准她死。”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也只因为未到伤心时。如今,萧衍的声音里隐隐透出哽咽之情。
老人点点头,拿出一颗雪白的药丸,这是他珍藏多年的用天山雪莲密制的解毒丸。这天山雪莲极其难觅,他找了许久才只得这么一颗,而乐云的性命却需要天山雪莲来延续,那也要看他们二人的造化了。
乐云服下天山雪莲,呼吸渐渐平稳了许多,但是她的人仍没有苏醒过来。过了今夜,如果她还不能依靠自身的顽强醒过来的话,即使有天山雪莲续命,她也只能就这么沉睡一生了。
夜色一点一滴从窗外散尽,攻城的号角声响彻天地,城里的百姓奔走相告,陈霸先的队伍已经和北魏的军队交了战,两厢夹攻,北魏的军队死伤无数。建康城的危机转眼就可以解除了,粮仓的损失实在算不上什么。
当萧衍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乐云的动静,现实一点一点蚕食着他仅存的半丝希望。
天大亮了,乐云仍然没有醒过来,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吗?萧衍悲哀地想。他轻轻抱起乐云,向外走去。
冷无瑕追出去问:“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