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下他的手,朝着他微微一笑,却笑得他竟不忍看。
“好了,爸,您以后多注意身体,不要总抽烟喝酒,晚上也不要总在屋子外头待……妈妈的坟……我会找时间迁出去……您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按时吃饭按时休息……爸……爸爸。”她含着泪轻轻唤:“爸,我……走了。”
彬下去,认真地叩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贴在冷冷的地板上,泪水狂涌。
彼天明无声叹气,也跪下去磕过头,手轻轻绕过她颤颤的肩,将她半托半搂地扶起来,不再看那石雕一样的老者,转身离开,步伐坚定,没有一刻的犹豫。
二十余年的亲情,却因血脉的背叛,竟就这样烟消云散。
凝着那光洁地板上小小的水痕涟漪,白发老者渐渐再不能挺直曾笔直的腰身。
“你们这一下可满意了?”
彬在房间角落的中年男女,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
驱车离开小镇,顺着公路一路往西南走,车子在不太平坦的山区公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后,翠绿到仿似要拧出春水的森林扑面而来。
彼天明慢慢开车。
小北已经睡着了。哭过的眼睛肿得像桃子,苍白的面颊随着平缓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微微拧着的眉,紧紧拳在胸上的手,偶尔不能自已地无意识地抽泣,让他知道,这笨笨的傻傻的固执的执拗的妞儿,真的很累很累了。
任他再怎样想,却也想不到,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女人,这看似羞怯怯弱的小女人,心思竟是这般的细腻与义无返顾。
怕深爱着的父亲见到自己伤心。
好,从此再也不要见。
知道看似无言的父亲其实一直关心着自己。
好,我以后会好好活,快乐地幸福地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
甚至,连毫无血缘更毫无感情的兄嫂的感受,也全盘接受。
好,所有所有的财产我全部放弃,无条件放弃。
……
二十余年构筑的世界,决绝地任其轰然崩塌。
从此,我不再是章小北。
从此后,我是章小北。
世人曾趋之若鹜的一切,在这个决绝的女子眼中,竟是恍若无物。
她要的,竟只是亲情。
用最最决裂的手段,用最最义无返顾的义无返顾,来成就她心中的亲情,来坚守她美丽的梦想。
竟是如此的纯粹。
如此的纯粹啊。
有些苦恼地揉揉额头,他在青山翠谷中驾车轻盈驶过,幽如古卷的风景,却是映不进心中。
第7章(2)
深山幽古,悬崖飞瀑,青山翠谷,沿山间小道循瀑而上,如在画中。
“如何,很美吧?”笑盈盈地充当地头上的向导,小北拈拈路边的野花,却不舍得摘下其中任何一朵,“如果不是太过偏僻,路又不好走,这里早就成热门的旅游景点啦!”
“偏僻怎么了,路不好走怎么了?开发好了嘛!”张军笑嘻嘻地勾住齐放的肩,见其不为所动,立刻将自己的大头再接再厉地压上去,却被人冷冷一推,若不是手疾眼快扯住了路旁的树,只怕真的要与青草遍布野花灿烂的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了。
“哎哟,好狠的心肠!”他受伤地捧住小心口,嘤嘤啜泣。
造作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到了极点。
“呵呵,张哥,你这是活该!”小北笑到花枝乱颤。
彼天明和刘蓝修则是很有风度,视若无睹地走过他继续往山上爬。
同他们汇合后,顾天明曾简单将小北在章家的事告之了三人,要他们说话小心些,免得再勾起小北的伤心事。
可他说的是小心些,却没让这疯子张如此的……
“不过,放哥,你也真的太不给张哥面子了嘛!”笑够了,小北凑到举着数码相机拍片的齐放身边,笑眯眯地为某人讲情:“张哥是见你这两天闷闷不乐的,才不惜牺牲帅哥形象,为放哥你……嗯,彩衣娱亲嘛!”
“喂——”一旁的张军不乐意了,随手折根青草叼进嘴巴里,懒洋洋地走过来,“小北,我可不是老莱子,他也不是我爹亲娘亲,你可别弄错了。”
“什么老莱子?”齐放瞪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老莱子你都不知道是谁?”张军大乐,对着小北神秘兮兮地咬耳朵,“我说他是一个假中国人吧,呐,呐,竟然连老莱子都不知道!哦,这要是传出去,这孩子可怎么不脸红——啊啊啊啊啊啊!”
耳朵被人家狠狠一拧,他放声惨叫,声震寰宇。
只能庆幸这里景色清幽,四下无人。
所以,随便他大吼大叫咯。
小北捂着嘴巴偷偷地乐,索性不再管他们,小跑了两步追上前面的两个人。
“小北,累不累?”刘蓝修笑着递给她一瓶水。
“不累。”她有些腼腆地接过水,小声道谢。
“小北,你这可是厚此薄彼咯!”刘蓝修拿自己喝的水敲敲她红扑扑的脸蛋,笑着朝她眨眨眼,“厚此薄彼,明白没?”
她还是腼腆地笑,没有说话。
“哥啊。”刘蓝修提醒。
“……哦,刘、刘哥。”小北不好意思地喊一声。
“这才对嘛!”刘蓝修打个响指,却突然听到一声冷冷的“哼”,便朝着小北努努嘴,笑着眨眨眼,“啊,有人吃醋啦有人不乐意啦!”
小北抬头顺着他示意瞄了眼,立刻红了脸儿。
刘蓝修呵呵笑着,快走两步,自己先去寻山探秘去了。
小北挠挠头,慢慢挪近那个靠着树叼着烟望着远处瀑布出神的男人,却不知该说什么。
想了想,将刘蓝修给的那瓶水递过去。
男人挑眉。
“那个……”她硬着头皮说,“山上不许吸烟。”
……
男人哼一声,将根本没点着的烟朝她示意。
她抿唇一笑,伸手拿下来,反手丢进肩上小背包上吊着的垃圾袋里。
“哇,小北,你环保意识好强哦!”一打一闹跑过来的张军朝她比比大拇指,顺便抢了她手中的水,拧开仰脖子豪放一饮而尽。
此举再次惹来两枚白眼外加一声不屑的轻哼。
小北却是笑眯眯地再挠挠头。
“也不是我什么环保意识啦!”她红着脸儿辩解,“实在是被吓出来的后遗症。”
“吓?”齐放从背包再拿出一瓶水递给她,有些好奇地问:“谁敢吓你啊?能吓出环保意识……不会是上学时的老师吧?”
“是我二伯伯啦!”她笑着接过。
“你二伯伯?”张军同顾天明若无其事地交换一个眼色,笑嘻嘻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初中的时候吧!”被三个人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北第N加N次地惯性脸红,便转身继续往山上走,一边微笑着继续往下说:“那年暑假,我二伯伯领着我七哥和小扮还有我来爬山,哦,就是这座山。那时候我七哥快十八啦,对什么都好奇,他呀,趁着二伯伯不注意的时候,在山下的小店里偷偷买了烟带上了山来,到了山顶趁着二伯伯画画——哦,我二伯伯可是我们这里很有名气的画家哦——七哥给了我一块巧克力要我放哨,他说要尝尝对着万里山河气吞河山一番。结果我爬山爬得太累太困啦,吃了巧克力就放着哨睡着啦……呵呵,结果被我小扮告了密!我二伯伯很生气,就把我和七哥丢在山上自己同小扮坐车下山去了。”
“后来呢?”齐放问。
“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十三耶!”有些可怜地垮垮肩,小北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我和七哥吓得一晚上没睡着觉!这山上有狼哦!我们又冷又怕又饿,身边又没有人,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两张脸都哭成花猫啦!后来我爸爸知道了才赶来接我们下了山,从那时候起,我七哥不要说是吸烟,一见烟就会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