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自己去看好不好?”望着欢喜雀跃的小妹,再瞅一眼自己身前刚织到一半的布匹,她有些为难地咬咬嘴唇。
“不要!姐姐陪我去我才去!”
“可——”小妹一脸不开心让她的心忍不住地一软,“好,姐姐陪你去!”也罢,今晚少睡一刻也就是了,明日总能织完拿给陈大娘去卖的,应该不会误了小弟的书费。
“姐,你不要总闷在家里嘛!”细细软软的小手紧紧握着她粗糙的手掌一摇一摇的,甜甜软软的童音让她无法不动容,“姐姐其实也很小的啊,却总是一直忙一直忙,我和弟弟会心疼姐姐的!姐姐,你再等我两年哦,等我和姐姐现在一样大了,我也帮姐姐织布补贴家用!”
“啊,那样子的话,娘一定会很开心很欢喜的。”她忍不住眼角酸涩涩的,忙努力撑大了眼睛,却总阻不了眼前可爱的小妹形影越来越模糊。
“那姐姐很开心很欢喜吗?”
“当然啊,姐姐现在就开心欢喜得要命啊!”她牢牢地握紧小妹的手,声音微颤,“姐姐好高兴小妹长大了呢!”
“姐姐就会哄我开心,不理你啦!”甜甜地笑着,松开她的手掌,小妹跳着钻入花灯市中去了。
“只要你们开心就好。”她什么也可以不计较。
只要他们开心就好了啊,开心就好了啊……
热热的液体从脸上猛地淌落,她一惊,记起曾经答应过娘,她不可以哭的!
忙想也不想地将自己的手掌塞进嘴中用力一咬,刺心的痛,让她猛地跳坐了起来。
月夜朦胧,星子在窗外一闪一闪,竹影扶疏,映在素洁的纱窗上,就好像是画儿一般地眼熟,眼熟到她以为是阿娘每年新春时用红红的纸剪出的窗花。
她屏住呼吸好一会儿,直到窗外的竹影随着风轻轻晃动了起来,她才悠悠呼出一口长气,怦怦跳得厉害的心才渐渐缓了下来。
原来,是梦啊。
已经好些岁月不曾做过少时在家的梦了。
有些呆呆地望着手背上清晰的牙痕,她脑中一片空空的白。
“其实,流一下眼泪也没什么不好。”
淡淡的,冷冷的,却又似含着点点的炽愠,低哑的男人语音,轻轻地传入她双耳。
她一惊,刚缓和的心跳不由又悸了几分,微愣片刻,唇抿了抿,慢慢地抬起头来。
昏黄的月光穿透纱窗映进屋来,夜的暗色之中,一抹高高的影子那么强烈地存在着,甚至刺痛了她视力不好的双眼。
夜色深沉,天地之间一片的静无声息,激烈的心跳声,似乎便是在她耳中赫然爆响,她一惊,用力咽了一口气,紧绷的胸腔忽地刺痛起来。
“公子爷?”唇张张合合了好多次,她终于哑哑地喊出来,“您,您怎么来了?”
他却不语,只静静地站在床前三尺处,微敛着眉眼,与坐在床上的她遥遥相望。
她忙垂首闪开他的眸,心不知为了什么,在那短短一瞬的视线互接后,重又酸涩起来。
有些早应该陌生或舍弃了的什么东西,在静默无语的相望下,竟似乎又存在了。
“公子爷,您、您若有事、有事吩咐,只管找人唤我、唤奴婢一声也就是了,夜深露重,您、您还是多保重贵——”话未完,只因为视线中似乎遥遥相望着的人影已一大步地跨到了她的床前。
她又惊了一下,踌躇片刻终而抬头,与高高在上的一双眼,终于碰到了一处。
在夜里总习惯散着的黑发,宽而阔的额头,浓浓的墨眉,精敛的眼瞳,悬胆鼻梁,薄薄的冷唇……
见头顶的视线突然凶恶凌厉起来,她又忙不迭地撤回自己探询的眼来,不敢再大剌剌地继续下去。
半夜三更的,他来她这里做什么?
她再惊,垂在身侧的手立刻扯住垂落腰间的被单包缚住自己只着薄薄单衣的肩颈。
“您,您……”她皱眉,不知该如何开口,心底则在暗暗地叫苦。
“我刚看完了你这些天来京师之行的记录册子。”静默的男人终于开了口,慢慢弯腰伸手将她推躺在床,手顺势搁在她的软枕上,高而瘦的身躯则贴着她的腰侧坐了下来,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着她的眼。“这两个月来你辛苦了,还是躺着吧。”
“哦。”她大气不敢出一口地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只觉得他炽热的体温轻易地穿透薄薄的被单袭上她的腰,连带着全身热了起来。
“你的那些记录写得很是详细。”他又道,搁在她枕上的手动了动,终于收回,改撑在自己的身侧,“依一名女子而言,能有条不紊地处理自身并不熟悉的事物,并能处处详细记载,你做得很好。”淡淡的激赏,他毫不吝啬地将其显在她的眼前。
“奉恩谢公子爷夸奖。”她暗恼,明知他深夜擅闯她的卧房必是事出有异,但屈居人下,她却什么也不能问,只能小心应付。拳在胸前握了握,咬牙,她深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面色如常,“公子爷若是有哪些不清楚的,尽避问奉恩就是了。”
“你做任何事总是条理分明,我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申天南淡淡地一笑,手指似是无意识般地自动缠上她散在被单之外的及腰长发,“奉恩,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哪里。”她瞪着抓着她的一缕散发在手指上缠个不休的手掌,心中的恼意更重了几分。
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奉恩,你若困了,尽避合了眼休息,不必管我的。”他也看着在自己手指上纠缠的发丝,似是漫不经心地道,“这两个月来你舟车劳顿,代我不辞辛苦地奔波在外,我心中自是明白的。等明日,我再郑重地与你接风洗尘。”
“奉恩当不起。”吃的是人家赐予的饭食,穿的是人家裁制的衫衣,领的是人家给付的俸银,就连这挡风遮雨的休憩之地,也是人家的地盘啊,她哪里有什么“辛苦”可以表功?“奉恩身为公子爷的奴婢,为公子爷做什么也是应该的,哪里敢劳公子爷费心记挂。”
缠绕发丝的手指顿时僵了下,一直淡若无波的眉眼轻轻纠结了几分。
“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僵缩在被单中的她,黝黑的眸子眯起,“奉恩,你刚才梦到了什么?”他似问得漫不经心,异样的眸光却一眨不眨地凝着她。
“没、没啊。”昏暗的屋内,只映着几丝淡淡的月光,她仰首望着几乎笼占了她上方所有视线范围的高瘦身影,只能模糊感知他望她的眼神有异,但却又无法看得清楚,一恼,她索性转过身去面朝着另侧的墙壁,暗哼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礼。
“奉恩。”他抬起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依旧纠缠上她的细滑青丝。“奉恩,你进府来有十多年,而在我身边做事也有近十年了吧?”他低低地问,无声地叹。
“是啊,公子爷记得真是清楚啊。”不知为什么,忆起过去,她的嗓子有些哑了。“我吃苦耐劳,又勤快老实,进了府先派在厨房做了灶下婢子,后来大管家看我顺眼,便让我在书房做些打扫差事。”她望着墙壁,目光悠远,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年少单纯、每日里努力地劳作、不敢偷一分懒地翘首盼望月末发俸银日子到来的快乐时光。
“是啊,当时我记得我的书房总是一尘不染得可怕。于是我就想,这到底是谁在打扫啊,怎么这么厉害!”留了心观察了好久,才知道是书房新来了一个小丫头,傻呆呆地看不出那些大丫头们倚老卖老地将所有重活都支派到了她头上,浑然不觉地打扫得高高兴兴,不知自己受了多大的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