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遇袭受伤,无法主事,布庄又乱成一团,恐怕伍自行绝不会被拱上台面,施展他的惊人才华。
“爷说的是伍先生?”射月立即反问:“为什么?”
“傻射月……”聂箸文轻哼一声,对贴身护卫的白痴样深感无力,“一是他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抬手制止射月的反驳,他继续道:“二是他有难言之隐,因此隐身市井,不欲人知。”
“啊!伍先生一定是第二种!”射月直觉地回道。
“是啊!既然他不欲人知,又怎么肯长期在他人面前显示才华?”
“那也不一定要走啊!”
“射月呀射月……”他挫败地低叹,“你刚不是说了,咱们布庄已度过险关,无需再费心管理。那么自行还有再闲居聂府的理由吗?”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留下神秘的伍自行。
“啊!”射月傻傻地点头。他怎没想到?
“这几日你有没有见他欲言又止,一副随时想开溜的样子?”伍自行甚至已陆续将布庄帐册交回来,似乎打算把布庄主事权慢慢还给他。
于是,一有机会,他便请伍自行过来一聚,与他闲聊、请他用膳,好让他没机会,也不好意思开口请辞。
当然,顺便一探这位神秘人物的来历,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可惜成效不彰,自行虽已对他不再疏远客气,可心防却一直没撤下。
“爷想尽力绊住伍先生?”
“你终于明白了呀!”
第三章
“娶妻?”聂箸文盘膝坐于榻上,十分有趣地笑着反问。
自刻意减少伍自行布庄事务后,他几乎将睡觉以外的所有时间,全投在了他身上,想用亲情留住这孤独的天涯独行客。
而在聂箸文及聂府众人全心付出之下,伍自行或许真的稍撤了心防,信任了聂氏兄弟的真心以待,疏离已渐不在,虽然话依旧不多、字句同样简短,但总算稍稍撤下淡漠的面具,敢与聂氏兄弟闲谈几句公务之外的话题了。
这日午后,他与聂箸文闲坐书房,鼓足勇气问起聂二少的家务事。
“是啊!二少也有二十七八了,为什么还不娶妻呢?”伍自行十分困难地重复,心中忐忑不安,为自己第一次的好奇。
“我也想娶妻啊!”聂箸文瘪瘪嘴,儒雅俊朗的脸上竟有了哀屈之色。
这让伍自行不觉瞠大了双眸,好奇心更甚。
“谁不想夜夜暖玉温香在怀啊?我可也是血气方刚的大男儿哩!可问题是,我找不到对象哪!”他聂二少可是很挑剔的。
“那么多名门闺秀想嫁给二少,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呢?”伍自行轻轻一哼,才不信聂箸文的抱屈之辞。
他入居聂府半年多了,亲眼见到上门求亲的人可不少。
“是啊!是有很多的姑娘想嫁给我,”聂箸文皮皮一笑,“可是我一个都看不上眼哪!怎么娶?”
“那是因为二少眼界太高。”
“错!娶妻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不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来娶?”他可是仁者大丈夫,一生一个爱侣相伴已足够了,“我可不想如大哥一般,整日哀叹。”
“大公子很幸福。”虽然面对阿涛姑娘时,脾气总有些暴躁,常常不顾向来的儒雅形象大吼大叫,但眼中的幸福开心却瞒不了人。
“那你呢?自行,你也二十四、五了,不也该找一个妻子了?”聂箸文笑着反问。
“找个妻子?”险些被口水呛死,伍自行不自然地干笑两声,竟无法直视那双紧盯着他的熠熠黑瞳。
他不是瞧不见东西吗?为什么这般盯着他看?
“对啊!男人总要娶妻生子的嘛!”侧耳细闻身旁动静,聂箸文兴致更高了。
“我……我身无长物、一无所有,谁肯跟着我吃苦?”他硬着头皮作答。
“错!嫁你是三世修来的福气才对。”聂箸文头一次痛恨自己看不见,不能瞧见自行此时的神态——
一定很有趣!
“怎……怎么会呢?要什么没什么,疯子才会嫁我!”
“自行可想过要找个妻子共度一生?”
“没有。”他垂首一笑,笑得涩然,“我一个人惯了,无牵无挂的也挺好的。”
“不好!”郑重地摇摇头,聂箸文沉声道:“别说他人,我便头一个不准……”
突地,他悄悄地将双手在背后互握,衣下的肌肉喷起,努力维持身子不动,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却依旧强颜欢笑。
“自行不讲,我也知……知道你一定受过不少苦,可那都过去了!咱们既然有缘相聚,那以后便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若……若我要娶妻,那一定要……要跟自行一起迎娶新娘子……”
“二少又说笑了。”伍自行将头扭到一侧,努力平息眼中的热气。
他与他无亲无故,何必这般对他?
“不……不是说笑!我……是认……认……”聂箸文额上豆大汗珠顿时滴落如雨。
“二少,你……你怎么了?”猛抬首,他望见聂箸文伟岸的身体竟颤抖地紧缩成一团,大惊,一下子扑了过来,不假思索地扶着聂箸文躺下。
“你怎么了?我去找大公子!”说罢,他转身要走。
“别走!别……别走!”聂箸文快速地反手一拉,紧拽住伍自行衣袖,强笑,“没……没事,只是头痛又犯了,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疼成这样,还逞强做什么?”他岂能放任他独自受苦!“我该怎样才能帮你止痛?”
“陪……陪我说说话就可以了。”聂箸文一脸懊恼,恨这头痛来得不是时候,“别担心,片刻便过了。”
“好,你要说些什么?”再也想不起什么疏离淡漠,伍自行坐回榻边,双手揉向聂箸文额侧太阳穴,“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重重吁了一口气,聂箸文双拳紧握于身侧,咬牙忍住一波波袭向脑海的剧痛,“就聊……聊自行身世如何?”他屏息,细察伍自行的动静。
按压穴位的手闻言不由得僵了一下,伍自行将脸转向角落,边继续动作,边涩然一笑。
“有什么好说的?我十二岁娘便没了,二十岁又少了一个爹,仅此而已。”
“没有别的亲人了?”感受那凉凉的指月复在头侧轻轻揉压,他的头疼真觉轻缓了许多。
伍自行一顿。亲人?在“她”丧身火海后,所有的亲人也随之消失无踪了!
“没了,一场大火,全死了个干干净净。”他答,手指仍继续揉着。
奇怪!以往只要忆起那场火,总会心如刀割,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何时,他竟能如无事一般地轻言带过?
聂箸文没再问些什么,也沉默了下来。自行到底受了多少苦?热血上涌,他顿觉喉间一紧,双手自有意识地一抬一圈,便将那瘦弱的身躯拥进怀里。
伍自行下意识的就想推开他。
他轻声道:“别动,我只想抱一抱你。”
伍自行停止了挣扎,放任自己静静倚在那宽阔的胸怀里,鼻端也酸涩了起来。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拥过他,就好似……好似亲人一般!
“没有爹娘没关系,我爹娘便也是你爹娘;没有亲人没关系,我和大哥都是你的亲兄弟;没有家没关系,这聂府便是你的家。”
伍自行再也忍不住,双手不由得圈上那瘦劲的身躯,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上天,真的垂幸于他了吗?
他,真的能比“她”幸运?
这……可是在梦中?
唇动了又动,仰首瞥见那真挚面庞的一刻,伍自行猛地俯下头,在那温暖的怀抱中,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就算是梦,让他在梦中放纵地留下一点痕迹吧!证明他曾醉在美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