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四岁时的自己?
难道,她已入府三年了?!她呆呆地望着两人。
“阿敖!”小雁潮追得慌慌张张,没留神脚下,一个躲闪不及,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重重扑在石径上。
“活该!”前面急行的少年闻声慢慢止了步子再慢慢倒踱回去,双手环胸地站在一旁讥笑,并不去扶她一把,“腿短的人就别充英雄,啧,流血了哟。”
“阿敖——”小雁潮委屈地扁扁唇,被尖石划破的左臂疼得她不住吸气,“你不要出去啦!”自从五年前阿敖父母因飞机失事意外身故后,作为武氏星亚集团惟一的继承人,阿敖的安全比何时都来得不易。“武爷爷讲过的,府外有许多坏人等着绑架你,不安全啦!”
“谁说我要出府?”小少年讥笑,“我只是不想再瞧到你这张讨人厌的笑脸,才出来透透气的。我又不是傻瓜,怎会私自出府,好称了那些也自称姓武的人的意,让他们害死我,好瓜分武氏产业!”恨恨的语调,包含着对那群豺狼深深的憎恶。不轻易信任旁人的猜疑种子,早已深植内心。
“真的?”迟疑地出声求证,“不是要出去?”
“若是你再笑得像白痴,我可不敢保证。”
“那我不笑了。我发誓!”
“好——”眼珠溜溜仍旧伏在地的小雁潮,少年武司敖也蹲来,与她互瞪,“那你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呵呵傻笑了。”
“以后?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白她一眼,有些愤然,凭什么她可以笑得无忧无虑,他却要时刻背负远超于年龄的沉重负荷?!
“可、可是——”武爷爷很喜欢她的笑啊,总说阿潮的笑声能驱走一园的悲叹。
“到底要不要发誓?再结结巴巴‘可是’下去,我可真会忍不住溜出府,省得整日看到你讨厌的傻笑。”瞄瞄她手臂上越淌越多的鲜红,他忍不住恶声恶气。
“好、好,我发誓好啦!”嘟嘟嘴,小雁潮不太情愿地举手向天,“以后阿潮绝对绝对不会在阿敖面前笑!”那该怎样才好呢?整日如阿敖一般,阴沉着脸吗?
“那你还不站起来,趴在地上很舒服吗?”不太轻柔地扯她坐起,掏出手帕将她臂上的划伤草草包扎一下,黑沉着小脸威胁她,“不准告诉爷爷让他知道。记住没有?”比他大四岁耶,却总比不上他的沉稳。
“记住啦!”也绷起圆脸,抿紧唇。
“那快走啦!”痴呆人,非要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吗?
“去哪里?”扯住他。
“回书房啦。不然还能去哪呀?你不会忘了我今天的自修还没结束吧?”苦命的小孩,才不过十岁而已,却要咬牙硬啃高中的功课。为防止危险,连学校也不能去。
“哦。”乖乖站起身,紧随矮自己一头的武司敖往花园外走去,两个小孩悄悄失了踪影。
——***※***——
啊,她蹲坐一侧,模模左臂已淡色的疤痕,心里有些明了,原来从那时起,灿灿的笑便离她而去。
可她却更记得清楚,也是从那时起,阿敖开始用真心接纳了她这个半途插入武家生活的小女生,不再对她冷眼相待,不再对她讥笑,不再待她一如那些令人讨厌的武氏旁系子孙;而是开始习惯她时刻跟在身前身后,不再抵触武爷爷的安排。她,实际上是他的贴身伴读,更是他惟一的童年玩伴。
那之后的几年,也是她最接近阿敖的岁月吧?是她陪他苦读,看他从懵懂少年变为学识渊博的精英人物;是她伴他成长,看他由青涩儿童蜕变为仪表堂堂的英俊少年;是她和他一起戏弄那些从不死心、一次次上门大吵大闹的旁系子孙……是她,由初入府时与阿敖的不合、争吵渐渐变成无话不谈的贴心挚友;是她与阿敖,变成武爷爷笑着点头的少年爱侣,一颗心,从此再也不属于自己……幕幕犹似昨日一般。
歪头一如局外人,她静静看着儿时的自己渐渐长大,由一个整日笑呵呵的无忧少女,一点一滴、一点一滴地悄悄改变,开始变成一个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玩具女圭女圭。而这一切,全由那个日渐强大的少年,一手促成。
十五岁的阿敖,开始陪同武爷爷出席商界宴会,正式告别单纯的少年时光,开始投入尔虞我诈的商海——不得在外渲泄的压抑情绪,尽倾注到她身上,逼她一起承受。
十六岁的阿敖,初入星亚集团,渐渐开始显露惊人的商业天分——成熟的外表下,被从体内强行剥离的少年的活跃情感,尽数转移到她身上,逼迫她陪着,一并将她的青春情感一起驱离。
一点点,一滴滴,他变,她也陪着转变;他不再拥有的,她的也被他狠心抛弃;他被迫接受的,转而又会强加到她身上……
他说,我的快乐,给你;我的痛苦,你也无法逃开;我所经历的,你也要尝个遍!
由武氏只剩他和武爷爷祖孙两人的那一刻起,阿敖便被迫开始学着长大、学着成熟,学着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学着冷漠,学着……一切本不应由他承受,却又过早强加给她的一切!
或许有些被迫,他开始变得偏激,变得带起面具,变得不再信任旁人……她,也由此被迫跟着转变:沉默寡言,阴沉开始与她如影随行。
但,在那混乱艰苦的几年里,她与阿敖至少是贴心的呀,是抱成一团的一个人啊。
一切,直到武爷爷的过世……
她无力地瘫坐地上,平静却又木然地看着那一幕的再次重放——
不甘年仅十七岁的武司敖正式独揽星亚大权,武氏的旁系子孙结群硬闯武宅,与武爷爷不停争吵……武爷爷一时承受不住,心脏病突发,倒在了喧嚣的客厅……倒在了她的脚下。阿敖遭受重击,失去了最后的血脉挚亲。
哀恸难抑,性子突变,开始仇恨每一个人,竖起了尖尖的刺,防备着每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包括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她,包括从小抱他长大的武伯。
那两年,是她和阿敖至今仍深埋心底的剧痛,是她和他一直想丢弃却无法、无力丢弃的沉重包袱。
她爱他啊,心早在多年前已不设防地陷落;武伯爱他呀,他一直用尽心血守护着武家惟一的血脉。她和武伯心中焦急,偏又无法帮上阿敖一点点忙,只能在他工作劳累至极时,为他送上一杯清茶,为他默默地添上一件暖衣,也任他将工作中所受的苦闷、挫折一次一次地发泄到他们身上,默默承受他愈来愈喜怒无常的性子……
可一切,总会好的!
两年,阿敖在接下星亚的短短两年时光里,已完全掌握了经营大权,报复性地将一干寄生在星亚的武氏旁系子孙们彻底驱逐了出去,终于完成了武爷爷的生前所盼——星亚,再也无吸血鬼们的存在!星亚,在武司敖的手上,开始茁壮。
而阿敖本人,也艰难地完成了由少年到男人的转变,不再喜怒于色,不再大喜大悲。学会了与商界劲敌握手寒喧,学会了与最不屑一顾、最厌恶的陌生人把酒言欢,学会了一切商界的生存手段,也更精于此道。
惟一没变的,是他对武伯的亲情。
在他精疲力竭地回到武府大宅后,他才能放下外面的一切,才可以多少放松一会儿。他会与武伯试着聊聊天,以一个晚辈的身份询求武伯的认同、肯定、支持……武伯在他心目中,渐渐变成了一位与武爷爷同等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