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呆滞的目光回望她,等著她继续接下未完成的话。
罗敷小心翼翼地说:“我喜欢小吃。”
“小吃?”他斜睨了罗敷一眼,想确定他没听错。
“对!台湾小吃。”
“好吧!哪边有?”他爽快地问她。
“公馆。嘿!下一站就到了。”罗敷眼尖地看向车窗外的街景,提高音量地说。
“那还杵在这儿做什么?下车吧!”说著站直身躯,头差一点顶到低矮的车顶。
罗敷也慌慌张张地跟他下车。
“你带路吧!想吃什么就自己挑,不用客气。”他故做大方的说。
十分钟后,罗敷和他就坐在挤得人满为患的小吃店内。但是只有罗敷动著筷子,而他的手连抬都没抬。
“你不吃吗?”她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我牙齿不好,怕酸咸的东西,你若行的话,顺便帮我解决这一碗吧!”他随意找了一个藉口搪塞她。事实上,他没吃过这玩意儿,只看到老板在一根根细细黄黄的面糊里加油添醋,酸水顿时涌上喉咙,便胡诌一句。
“太巧了!我大哥是牙医师,最和蔼可亲的一位。改天我帮你安排一个时间,拜托他抽空为你看牙。”
李富凯一手托著腮,双眼认命地往天花板一瞪,恨自己怎不挑个别的理由,例如自己的肠不好、胃壁穿孔、罹患胃溃疡之类的藉口,她不可能又那么凑巧有一位大哥是操刀的内科医师吧!但此时此刻只得硬著头皮撑下去。“很好!”
“牙疼不是病,但一疼起来准会要人命。你哪一天方便?”她毫不放松,紧迫盯人的道。
她可以改行打篮球了!他想著。“改天吧!”
“我是认真的耶!”罗敷搞不懂地眨著长密的睫毛。
“哦!再说吧!”他又是推了回去,他快成了太极拳高手了。
眼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强人所难,毕竟牙疼的人是他,若他受得了,就算了。
“你在哪一层楼受训呢?”她边吃边间。
“嗯──”
“十楼吗?另外两位和你一起被录取的工程师,就是在十楼实习受训的。”她接著他的话。
“没错,但我的工作性质不一样,我的上司要我四处走动、多看看。”他也没说谎,只是犯了误导之嫌。
“你知道参石的历史吗?”
“你倒说说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偷偷告诉你,我的概念也不是很完整。我进公司已经两年了,连董事长和总经理的面都没见过半次,本来参石是董事长在四十年前创立的,当时只是代理进口一些先进的重机械,后来才慢慢走上证券及保险业的发财路。听说二十五年前,董事长和唯一的独子在管理观念上水火不容,负气之下的儿子就带著妻小远走欧洲,在瑞士落地生根,并将所有的财产投入期货市场做起专业的期货操作员,由于一连串正确无误的判断,使他在五年内白手起家草创一家期货公司。”
“在我进公司以前好像有段风雨雨的争执,持续了好些年,一直到前任总经理死后才告结束。后来董事长延请旅居海外的小孙子回来坐镇才解除危机。不过新任总经理宁愿在瑞士管事,偶尔才回来一次,这也是参石期货的总管理处会设在苏黎士的原因。事实上,政府也是近两年才正式开放期货交易的。至于现在的参石重机会有这样的规模,也是七年前由一名年轻主管出面交涉,当机立断的买下美国一家濒临破产的重机械制造厂后,参石才有能力自制这种高科技的产品。你是负责哪一种产品呢?上游石油工业用的钻井帮浦、挖土机、还是起重机?”
“我都得涉及参与。”
“那你会很忙哦!我们在高雄、苏黎士、美国纽泽西洲,甚至在巴西都有分公司。”
他不答,只是一迳的端坐著,拿双眼盯著她瞧。罗敷也觉得自己似乎饶舌了点,便不再多问。
好久,他才问:“你有兄弟姊妹吗?”他也不理解自己为何有此一问。
“我们一家有七口。父母亲、哥哥、嫂嫂、姊姊、我,再加上哥哥的小女儿。”
“快乐的小家庭。”他轻浅一笑。
“不!是折衷家庭。”罗敷月兑口就纠正他的错误。
他又倏地闭口不谈了。
罗敷气自己多嘴,打断他聊天的兴致,所以也拣了一个同样的安全问题反问:“那你呢?家里有几人?”
“四口。”他惜字如金的只肯报个数。
“他们──”
“都死光了!”他微侧头,轻吐一句。
“对不起。”罗敷愧疚的低喃。
“无所谓。”他倒是看开似地耸了一下肩头。老实说,对于这样的下场他曾经埋怨上苍过,但却一点也不以为奇。他老哥乾杯的模样简直像在喝白开水,若三年前不丧命于意外车祸中,现在也早溺死于女人国度。他父亲因为沉重的工作压力,不得不借助尼古丁的镇静效用,一天得抽上好几条雪茄,十年前若没死于肺疾,也早被烟呛死。而他母亲觅得第二春时,他也二十八岁了,为她开香槟祝贺都来不及,更遑论反对。
罗敷见他一脸郁郁寡欢的忧容,便改变了话题。“你不问问我姓啥名谁吗?”她暗地里下了一个决心。通常她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决定交友缘分的深浅,就他没吐出那四个字,表示他这个朋友值得深交。
不太想!他在心里嘀咕,但还是问:“姑娘,你尊姓大名?”
“我姓罗名数!”她迅速月兑口而出,等著他说出那四个字。一秒──两秒──三秒!
他没动静,这人有救了!
“罗芙?怎么写?”他也不禁好奇地问了。
“你手掌伸出来,我写给你看。”她捉起随意置于桌上的那只手,用食指在他掌中比画了一下。
他只是挑了挑眉、瞄了一眼,随口评道:“不俗的名字。”
罗敷因为他一句无心之话,心上洋溢喜乐,二十五年来所受的委屈与埋怨,全部可以为他那一句“不俗的名字”一次抵销。
“谢谢。”她窝心的回礼,认真地埋头吃起蚵仔面线,酒窝不经意地在两颊上浮起,若隐若现宛如出水笑容。
“你几岁了?”她随口又问。
“你说呢?”他敷衍地反问了回去。
她端详他的面容。方正的脸形,坚毅的下巴,直挺的鼻梁,炯炯的眼神,粗粗的剑眉,及一头随意散落额前的黑发。她决定了!
“你大概三十岁吧!”她很认真的回答自己所提出的问题。
对方莞尔一笑,便说:“既然你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了。”
“到底是不是?”
“姑娘,你说是就是。”他才懒得去跟一个黄毛丫头厘清哩!包何况他几岁也不关她的事。
结果罗敷只得接受自己的臆测,他三十岁!
等她一并解决他的那碗蚵仔面线后,他们才起身走出狭小的巷子。回家的归途上,他没再开口过,所以罗敷又把他归类为沉默寡言、温良淳厚之人。
第三章
自从在车上巧遇李富凯以来,罗敷每天上下班时,都会刻意在起站与终点站留意他的人影,有时甚至宁愿错过以往正常的班次而继续等下一班公车,为了就是想再跟他“不期而遇”地说些话。
但是,他就像是突然消失在空气中一般,踪影杳然。她也问过安先生是否需要将李富凯的资料入档,结果安先生却说已建档了。然而当罗敷向电脑查询时,却根本调不出他的档案,因为他的档案被设下密码了。
有好几回,安先生要她发一些公文到各层楼面时,她省略传真机不用,还每一层楼走动一下,特别是在第十层时逗留片刻,刻意向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邬昱人打听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