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很欣赏他不疾不缓的处世态度。”他若有所思地瞟了手表一眼,捺著性子回答她。
罗敷一半好奇、一半为他高兴,不加思索就建议道:“既然这样的话,得请客!”
前面的大个子倏地紧急煞车,不预警地猛转身,差点害她的前额顶到他的下巴。
“请客?”他诧异地愣了一下,又问:“你要请我?”
“当然不是我!是你!找到新工作的人是你。”罗敷快被他的迟钝气昏了!
“嗯──”对方蹙眉,不甚愉悦地说:“但我已经有别的事。”
罗敷一听他推托,心想他才刚找著新饭碗,舍不得花钱,又不好意思坦诚,便急忙建议:“没关系!若你身上没带够钱的话,我先借你好了,等你领到薪水时再还我。”
对方老大不高兴地板起臭脸,硬生生地重吐一句:“钱我有!但我是真的有事。”他扭头不发一语的踏进开启的电梯,伸手按了“关”键,留下傻愣愣呆伫原地的罗敷,注视自动掩上门的电梯。
半晌,她才意识到他竟拒绝别人的好意。真是好心没好报!明明是个小儿科,偏又摆出一副不肯认帐的嘴脸。
第二章
李富凯搭乘电梯直上十五楼,跨进气派非凡的办公室,笔直朝右端的休息室走去。
他关上门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衣橱柜,拿出清爽的棉衫,快速扯掉身上爷爷那套二十年前的旧西装。台湾似闷炉的气候教他无法领教,又湿闷、又燠热,穿件西装走在街上,无异于披了一件厚棉袄走在吐鲁番洼地的热沙上,可得花他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适应这股暑气,等到他才刚适应亚热带的气候,又得飞回属温带气候的瑞士。每年走这么一回,体温调节中枢不失灵、罢工才有鬼。
这时自动门忽地大开,走进一位头发花白、面带威仪的老人。
他很瘦,一身的傲骨在略微松弛的皮肤上更显苍劲,虽然走起路来步履安稳、不似上了年纪该有的危颠,然而骨瘦如材的手中仍拄著一根木杖,掌中紧握的是一只翠玉雕琢而成的坐卧麒麟。
“倦鸟终于知返了!”李介磊表面上不提欢迎词,心底却充满了无限的欣慰。
李富凯闷不作声,迳自低下头紧系网球鞋带,抄起提袋及网球拍,直起矫健的身躯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我们爷孙俩谈个十分钟吧!”
“好,快一点。我在圆山还有个饭局,已经迟了五分钟。”李富凯手一松,任提袋自由落地。
“站著说话挺累人的,何不坐下?”老人自行坐入沙发,目光锐利地打量孙子。
李富凯依然故我地站著,眸中的敌意已退去,但右手仍挥著球拍,左手还不时以修长的手指调整拍网。“有话不妨直说。”
“你回来也三天了,各楼面及部门都该巡视过了吧?”
“差不多。”他没精打彩地应了一句。
“给我一些意见吧!我打算今年让你掌舵,按部就班地调整总是比一夕遽变来得有效,又能安抚人心。”
“调整?”李富凯怀疑似地挑起一眉,不敢苟同地说:“我看机会渺茫。”
“你说吧!算我命令你,李总!我知道你骂人的道行不差,不用跟我这老头客气,尽避使出你的看家本领。你就开骂吧!”老人端起架子强迫道。
“是你说的?”
“我说的就算数,难得你也有这么温吞的时候。”
李富凯双肩耸了一下,大有未尝不可的意味。“迂!”
老人话带轻蔑的问:“就这么一个字?”
“没错!就这么个‘迂’字便可轻耐易举地拖垮你的一世英名。”李富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想想看!一个迂叟顶了一个迂腐的脑袋,拖著迂拙的步伐,走在迂回的道儿上,满口不切实际地大放迂见,真是迂得一塌胡涂!”
“绕口令啊!你把我迂昏头了!第二项?”老人吹胡子瞪眼地命令道。
李富凯边说边用网球拍敲著大腿。“老态龙锺。”
“一不做二不休,要就给我解释清楚点!”李介磊不满孙子拐弯抹角。
“什么时代了还迷信数字游戏,把行政部门和高阶管理单位隔了六、七层远,光是沟通及监督上就有鸿沟。明摆各阶单位分授其职,偏偏‘冬烘集团董事会’又死命要插一脚,小从一个芝麻绿豆般的食堂菜单,大至一个分区经理的任用权都要搅局,简直莫名其妙!他们之中有人干过庖丁或店小二吗?”他怏然不悦,扭头直视老人的双眸。“有关参石重机亚洲分区经理空缺一职,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在电话线上跟董事会做口头报告说明,公文也已签发回公司,为何迟至今日还没发布公文?只因潘经理是女流之辈吗?若在西方国家,我们早就会因性别歧视而吃上官司,还真是谢天谢地哩!你该劝劝那些董事,让管理阶层放手一博,才能坐收充分授权后的成果。”
“好!一个月内调整办公室,潘经理走马上任,董事会那儿由我出面交涉。那第二项呢?”
“我一并解决,省得换气噎著自己!”李富凯说著也跌坐进沙发内,二郎腿一跷,晃来晃去。“这栋大楼只有区区十五层,内部文件往来却还是用电传,无异于大开水龙头──浪费!空放一个完善的电脑周边系统室,却不知道要用它们来传递内外部资讯,简直就是落伍!”
“第二,我看过会计师的帐本。这五年来所提列的公关费用,简直高得离了谱。若说应酬不可缺的话,我已请人列了张明细,放在你桌上了,都是去年请人去花天酒地的收据影本,谈成率不到百分之十。时代已经在变了!好的没把持住,恶习倒不改,你白花了那些冤枉钱;我们应该设一个合理的上限,当然啦!若是由你那个冬烘集团开会决定的话,那个上限就一定是个‘天文数字’,大概可筑一条云梯直通玉皇大帝的天庭了!”他夸张地举起双手朝天一捧,人便站起身。
“第三,我向采购部的经理要来各子母公司的估价单及评估报告表,一瞧却发现了一个该怪不怪的怪事。好像大夥都知道了,而我这个空降部队却在大惊小敝、蜀犬吠日似的。”
“什么怪事?”
“他说:‘报告总经理,这习以为常了。五年来都只做表面功夫,跟哪一家公司采购的决定权,还是在董事会手里。’我就问:‘为何迟至今日没向上报告?’他回答:‘回总经理的话,那批董事若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所以我就告诉他:‘那么你就得担待起我的怪罪了。’顺便报告李董您一声,我亲手乾炒一盘鱿鱼犒赏他了,原因是他知情不报、怠忽职守。”
“他是包董事的孙子啊!”李介磊皱了皱眉。
“他是包青天的孙子我照样请他走路!”李富凯冷冷地道:“那些回扣不是坐地分赃、中饱私囊,就是有人挂参石的名去卖人情。所以我说要改很难,除非他们一个个‘入土为安’。积习难改,我更是无能为力!”
“总不能把他们一个个捉来活埋吧!”李介磊笑著说。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你请我回来是要整饬公司的,我只管好我分内的事,所以你爱东拉西扯的跟人套交情,把‘参石’毁成‘一石’也无关我痛痒。”他双手撑在颈项后,满口不在乎的说著。
李介磊笑意盎然地看著坐在身旁的孙子,也不表任何意见。“苏黎士那边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