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你在家都讲过了,我一项也没忘。我背给你听,护照要带好、爷爷──”
红吟急忙伸手捂住儿子的小嘴。“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了。甭背了!”
“红吟!懊让富凯通关了,耽搁其他旅客的时间不太礼貌。”男人提醒道。
“你带他过去吧!”女人别过脸,拭去泪。
※※※
台北台大医院罗正宇紧张地坐在手术房外的长椅上,双拳合握,努力地想控制不安的情绪。他红涩的眼再加上满脸青髭的落魄神情,教随坐一侧的岳母瞧了,都为之一惊。
“阿宇,这是玫雪的第三胎,不会有差错的啦!”
“妈!罗曼和罗兰出生时都是倒头生,这胎好不容易是顺生,本以为不需再提心吊胆,不料竟比预产期早来两个月,要我在这个节骨眼放宽心是不可能的。唉!实在不该去动那个橱柜,回家得查查今天胎神是否真躲在那个方位。”
丈母娘忍俊不住,赫然笑出声,见平日不信那套的女婿这回倒相信起胎神了。“你打算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啊?”
“这胎来得意外,玫雪还没拿定主意,她净是挑些怪里怪气的名字,只要听来不是荒诞不经的话,我都随她作主去。”
这会儿,手术室的门条地大开,医师摘下口罩走出来。两人见状赶忙起身迎向前去。
“大夫──”
“恭喜你!母女平安,婴孩得先安置在保温箱裹观察个几天,尊夫人麻醉效力尚未退去,你再等一个小时吧!”
“谢谢你,大夫!”罗正宇握紧医师的手,重摇一下,感激地说。待医师走后,才转身搔搔头,对丈母娘露出一个尴尬的憨笑,重吁口气道:“这下可真是入不敷出了!”
第一章
一九九四瑞士苏黎士
旭日缓缓升起,粉耀玫瑰般的金丝照亮了整个大地。
王克霖提了一只公事包,踏著轻快的步履经过偌大的旋转门后,月兑离鱼贯的上班族,迳自向古意盎然的大厅另一端的专用电梯走去。一等电梯门敞开,他跨进后旋身就按下钮,轻松自在地哼著“蓝色多瑙河”。
当电梯指示灯在十楼闪烁的同时,门一陡开,他使跨进了铺陈著高雅灰色地毯的顶楼办公室,忙不迭地趴向女秘书的桌前,对年过四旬的惠芬打招呼。
“早!惠芬。frank人呢?我希望他人在才好,否则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非把我憋死不可,电话上谈又不够刺激,我可是一刻钟都按捺不住。”
惠芬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打从我昨儿个下班后,他就一头栽在里面没出来过。这是他的三明治早餐,麻烦你顺便带进去吧!我想他还没睡醒,你去唤醒他可比我去妥当多了。”
王克霖会意地咧嘴一笑。“那是因为我手头上有个滚烫、刚出炉的好消息,要不然,谁敢毛遂自荐地进狮笼去招惹一头酣睡的狮子?不啻找死!”他斜睨了惠芬一眼,低下头、低哑嗓子问道:“他当真有起床气?”
惠芬露出一个浅笑,将双手一抬,无可奉告地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他的私人秘书这个问题你该问‘某些人’才是。”
克霖将金边眼镜扶正,捉起那袋三明治,穿过自动红木大门,跨进了总裁办公室。室内的装潢及办公家具的风格都相当雅致、俐落,明眼人只消瞥上一眼,便可窥知主人稳重、明快的行径。
数十张充斥著密密麻麻数据的报表纸,紊乱不堪地散布于超长的红木办公东,笔记型电脑的电源还大开著,烟灰缸内挤满了扭曲的烟头,桌后的大皮椅内坐著一个酣睡的男人。他的头微倾,胸前罩了件皱巴巴的西装,已被扯开的领带随意地挂在椅背上,衬衣袖子也一节节卷得老高,两双脚更是直直地横跨在桌缘。王克霖端详著静睡中的上司,崇拜的眼神表露无遗。
五年前,他手握一只海德堡大学企管硕士文凭,踏进这栋商业大楼时,压根就没冀望能在六年内,能从一个小外汇操作员爬上目前的职务──参石期货瑞士总管理处副总经理。而他今日所有的成就都得归功于眼前这名三十五岁的男子。是他,力排反对人士的意见,坚持要聘雇一个来自台湾、空有文凭、却毫无实务工作经验的毕业生;是他,给予王克霖这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王克霖谨慎、有力地以指关节轻叩桌缘两下。不用两秒,窝在皮椅里的男子陡地动了一下,头微晃后,眼皮才缓缓地撑开,露出了一对涣散的黑瞳,一直到那对黑瞳聚焦后,两道剑眉才遽然竖起。那张阴晴难测的脸孔就像风雨欲来的前兆,其神韵中所交杂的怒意令人不寒而栗。
罢苏醒的男子闷不吭声地挪下横跨大桌的腿,双臂朝空中伸了一个大懒腰,揉搓僵硬的脖子,然后拎著遭蹂躏不堪的西装站了起来。
“几点了?”他粗嘎著声问,抬手抚一抚乱糟糟的乌发。
“八点四十五。这是惠芬为你弄的早餐,趁热解决吧!”
他引领瞟了一眼早餐,将直挺的鼻梁一皱,便顶了王克霖一句:“三明治!我习惯它冷以后才咽得下喉。”
起床气!克霖差点憋不住气地放声大笑,灵光一闪,心想还是别在怒狮上拔毛的好。“抱歉,把你吵醒。不过这个消息绝对包君满意。”
“打从一季前,我买进成柜的大麦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可大快人心。这次错误的判断会让我白白损失两千万美金,想不透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岔子不是出自你身上。”王克霖卖著关子。
对面的人闻言抬起眼帘,透过长密的睫毛直扫克霖。“该不是那个天杀的欧联农业部长下台一鞠躬了吧!”
“昨天倒还没,今天可就难说了。全欧洲只要是跟期货沾上边的人没有一个喜欢他,”克霖喜孜孜的解释道。“他的婚外情曝光,惹毛了自己的糟糠妻,一怒之下把他受贿的丑闻全抖了出来。各界媒体把这条新闻炒得火辣辣的,所以欧联农委会不得不重新开会议价,本来被高估的咖啡和大黄豆价格下跌,而你那被抑价的大麦也咸鱼翻了身。”
“当真?”他依旧板著棺材脸,口气稍微振奋些。
“你整晚耗在这儿,难怪不知天下大势。话说回来,你实在很走运,没去‘鸟’那些怕事的董事,一个个都是大木柱,有时我还真想拿木槌重重的往他们头上敲去!”
“也怪不得他们,连我自己都想把那批大麦倒入苏黎士湖,顺水冲走省得心烦。”
“得了,老兄!你若真这么想得开,干嘛费神挑灯猛敲计算机?”
法兰克黑黝的瞳孔里终于闪过一抹笑意,然后伸手捉过食物袋,拿出已然半冷的三明治,大口地咬下,一面皱著眉挑剔地拣出洋葱丝、酸黄瓜及芥末酱,一面耳提面命地道:“等单一成交价公布后,你就打通电话回台湾,知会那些冬烘死老头把手里的大麦月兑手,顺便警告他们少跟我罗哩罗嗦。这一季来,我被他们吵得耳根子没一刻清静过,耳膜都长茧了。如果李董找我,你就跟他说,我今早得参与一件水库的开标案,请他别再派出代表竞标,免得又跟上回一样闹出大笑话;同家公司派出两名代表竞标!闻所未闻!活这么人没听过有人这样半卖半送做生意。”
“教我用你这副神气劲儿跟他说?他不炒我鱿鱼才怪!”
“炒你鱿鱼?”法兰克嘴角邪邪一笑,讽刺道:“他连鱿鱼、墨鱼都分不清,他能炒你什么鱿鱼?他只会成天拿著扩音器对著电话筒吼,叨念半天要我再讨房孙媳妇、生个曾孙给他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