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过两分,洛捷从咖啡色的玻璃窗看见穿了件白麻洋装的翎甄,婷婷娜娜的从对街走进店里来,洛捷的心震了震。她真像!除了几个角度看上去有些出入,那发型、那身段,跟他记忆中的女郎几乎同出一辙。
“我应该没迟到吧?”翎甄微笑的坐下,优雅的姿态,跟灵汐相差太远,灵汐是坐没坐姿,一切以舒服为第一优先。
“没有。”洛捷的嗓音有点沙哑,他强迫自己不要死盯着人家看。
翎甄盈盈一笑,很快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小录音机等物,说:“我准备了好多问题要问你呢。”
他也有好多问题要问她。洛捷无声的说。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翎甄翻开笔记本,拿笔在上面写下了日期。“你怎么会选择表演艺术这一行的?是偶然,还是早有准备?”
“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长大之后就决定要从事这种不讨好的工作。”洛捷显然回答得十分敷衍。他并不想来接受采访,他有别的目的。他唐突的反问她:“你家住台北?”
翎甄十分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话题,不过她仍是回答:“嗯,从小就住在台北。”
从小?洛捷又起了疑问。“你多大?还在念书?”
“大二。”翎甄开始纳闷了。明明是她来采访他,怎么反而变成她才是受访者?
大二……洛捷遇上疑点了。他是十八岁那年发生车祸的,就年龄来说,似乎有点不合逻辑,而他上回又忘了问使者关于年龄的问题……不过算了,这一整件事本来就很不合逻辑。
他改问:“你有没有家人?”
这是什么问题?翎甄柳眉微微一攒,仿佛有点想笑。“我父母,还有一个哥哥,都住在一起。”
洛捷自己也觉得这样的问题太可笑。他不仅仅像是在户口普查,更像个头脑不清醒的人在胡言乱语。他极力想让自己不在翎甄面前留下坏印象,“你会不会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脑海里持续出现一个陌生人的影子,或者一直在梦中重复梦见他……”
翎甄这下忍不住笑了,不过她立刻适时的制止了笑声,回答他:“没有,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
没有?这会洛捷更心烦了。不过他又想起使者说过的话:只有他有记忆,她并没有。所以,这似乎也不能代表什么。
洛捷苦苦思考着这之中的原因,视线却不受控制的直勾勾盯着翎甄,像是要把她看透似的,那双深湛的眸子透露着研究和好奇,还有一些无法名之的奇妙情感,一直到翎甄让他这样浓烈的眼神看得有点手足无措,洛捷才恍然回神,懊恼于自己今天的行为简直就像个疯子或白痴!
他回复寻常态度的道歉:“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实在是因为你很像……”洛捷搜寻着适合的字眼,终究发现没有任何字词可用,只好模糊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翎甄虽然觉得洛捷今天的样子很反常,但她仍然很能体谅似的点点头。“我想我能了解。你们已经不见面了吗?”
“从来都没见过。”洛捷喃喃说。
“什么?”翎甄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哦,没什么。”洛捷迅速把话遮掩过去。就在这时,他的行动电话响起,恰好化解了他的失态。
“抱歉,我接一下电话。”洛捷拿出话机。从荧幕上的来电显示,找他的人是灵汐,他按下了通话钮。
“偷溜出去,嗯?”灵汐轻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流泄而出,捉贼似的玩笑口吻。
“你在哪里?”洛捷问。
“在你家喽。”灵汐装出一副可怜声音。“我跟我妈一逛完街,就迫不及待来找你,结果你居然不在家,亏我还特别跑去买了你最喜欢的犹太圈。”
“对不起。”洛捷对灵汐感到十分歉然,是因为他的不告外出,也是他不告外出的目的。“我马上回去了。”
洛捷很快的结束了谈话,收好电话,轮到他对翎甄道歉:“不好意思,今天临时起意约你出来,可是我现在得回去了。”
“不会。”翎甄微笑的摇了摇头。“没关系,反正我下午也没事。”
她真的是个又优雅、又温和而得体的女孩。洛捷心中想着。他起身掏钱付帐,眼光却依然停伫在她身上。“下回再约你,可以吗?”
翎甄怔怔的回应他的凝视,感觉他们不像是原本应该有的采访者与受采访者的关系,洛捷的邀约,更像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约会……但是她点了点头。
洛捷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他留给她一个微笑,离开了咖啡厅。他的车就停在咖啡店门前,在打开车门之前,从光亮的透明玻璃窗,洛捷看见翎甄仍坐在座位上,慢慢的整理东西。
从这角度看,有背景、有人物、有动作、有时间,洛捷的梦境像是被搬上了现实。虽然他不能肯定翎甄就是他荒谬故事的女主角,但就在那一刹那,洛捷忽然明白,不管翎甄是或不是,他非得去试试,去找出答案来不可,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就此抛掉这些,装作若无其事的跟灵汐快快乐乐的继续过日子,毕竟明年二十九岁,他的脑海中就不会再有记忆了。但即使如此,他相信终其一生,他都会死死记得他曾经有过寻找那女郎的机会,却被他活生生的放弃。
如此一来,他跟灵汐还可能继续快乐的过日子?
说他疯了吧,或者死脑筋想不透。他坐上了车踩下油门,在车子滑上街道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回去该跟灵汐说个明白了。
第八章
灵汐坐在地板上,嘻嘻哈哈的跟西莎抢着一只绒毛球玩。木质地板上,光着脚丫的灵汐跟可爱的西莎构成了一幅很温馨的景象,但是,洛捷并没有微笑。
他坐在书桌前,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纷乱如麻,他是决定了要告诉灵汐所有的事实,可是,该从何说起?
悄眼看着灵汐,她璀璨绚烂的笑容,依然深深打动他的心弦,真的,如果没有那些奇怪的梦,没有翎甄,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灵汐了。
他突地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自己干涩的喉咙,放下杯子,他走回来,却又走回去喝了一杯,就这样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终于,他鼓起勇气开了口。
“你不问我今天不告外出是去了哪里?”
“本来是想问啊,”灵汐仰起头,晶莹的美目漾着狡狡的笑意。“可是我妈教我说,不可以把男人管得这么死,会吓跑人的。”
洛捷望着灵汐。她那么美丽迷人,又灵黠聪明,身边不晓得有多少男生败倒在她的短裙下,她怎么能明白,有些男人是不必管,也会自己跑的?
“别跟西莎玩了,”洛捷下定决心要告诉她全部。“过来好吗?我有事跟你说。”
“你说喽,我在这里听得见。”灵汐正跟西莎玩得开心,抢着绒毛球不肯给西莎。
洛捷叹了口气,明白灵汐完全不晓得他要说什么,她的个性是那么的单纯直爽,根本就猜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或者该说,无论换成是谁,除非曾经与他有同样的经历,否则任何人大概都会斥为是无稽之谈吧。
洛捷忽然不耐了起来,走过去拿了另一个绒毛球给西莎,让它去玩自己的,他则取代西莎在灵汐面前坐了下来。
没有多加考虑,洛捷缓缓的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跟灵汐讲了一遍,包括他的梦、他在病床上的记忆。灵汐起先还觉得洛捷小题大做,然而她愈听就愈讶异,愈听愈惊奇,等到洛捷一口气说完事件,灵汐已经整个人呆着,一双大眼睁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