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柜子,让费琦想起了斐丽幻想中的那家工艺店。
尚恩带她参观其它的地方。走廊上最右边的,是一间环室刷上黄色油漆的房间。里面有小木马、彩色帐棚和圆圆胖胖的可爱桌椅。
“我有一些病患是小朋友。把他们放在一个不属于他们、不尊重他们的环境里,却希望他们能有健康的成长心灵,我一直觉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所以,在你的诊所里,小朋友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会诊室?”
尚恩点头:“会诊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骑在木马上,或躺在帐棚里。”
费琦迫不及待地进入左边的另一个房间。
那是一间有一大面落地窗,可以望向绿色后院的和式房。
“这是给老人或喜欢安静的人做会诊的地方。”尚恩说。
另外还有一间房间,充满活泼的气息和流行的摆设,费琦可想而知,这一定是为年轻孩子量身订做的地方。
“尚恩,当你的病人真幸福。”费琦十分羡慕地说。
说完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在忌妒自己似的,与尚恩四眼对望,两个人相视而笑了。
“最里面的这一间呢?”费琦转动开房门。
她发现,这间套房的壁墙上,挂着的全是电影海报。
“这……这是我自己的房间。我家离诊所远,所以我想,如果有时候累了,就干脆暂时睡在这里。”
“窗外有蓝天、油炸绿审茄、情迷四月天、返家十万里……尚恩,你知道吗?你房裹挂的,全是我最爱的电影。”环顾四周,费琦激动地说。
“嗯。”尚恩点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墙上的每一幅海报,是每一个时期的费琦,记录着她的喜、怒、哀、乐;棣背着她的爱、恨、瞋、痴。
置身在充满费琦情感的房间里,会让尚恩觉得温暖和安心。从前,每看完一部令她感动的电影,费琦总是会迫不及待地跑去医院找尚恩,将所有的情节,巨细靡遗地向他倾诉一遍,分享她所有的感受和情绪。
而他,都一一记录在心底,她的喜怒哀乐,早已侵占了他的感官。
每一部她喜欢的电影,他都会跑去看一遍、两遍……然后,也会变成他最喜欢的;就像这是他钟爱的诊所,他也希望是费琦的。
走出长廊,费琦又瞥见那一只缀满星星的柜子。
“尚恩,在这个柜子上,唯一的黄色月亮和蓝色太阳呢?里面装的,是谁的东西?”
“这是地球,不是太阳。地球就代表妳。”尚恩想找出钥匙开启它。
“我是地球﹗那月亮呢?月亮里放着谁的东西?”费琦好奇。
“月亮是我自己。”
“你是月亮?你怎么看都比较像是地球或太阳啊。”
费琦是地球,尚恩是月亮,诊所是太阳。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它终其一生的命运,就是覆年、覆月、覆日……追随着地球的脚步打转着。而月亮,本身是发不了光的,总是要靠着太阳的反射,才能让地球看见它的皎洁和明亮。
十一年来,尚恩总是这样,甘之如饴地感觉着:地球是费琦、自己是月亮,而心理医生,是让费琦发现他存在着的太阳。
蓝色的地球被开启,里面放着一个蛋糕。
“今天有人生日吗?”费琦问。
尚恩摇摇头:“它在等妳。”
“等我?”
“妳记得十一前的今天,在妳的生命中,发生了什么事吗?”尚恩的眼神飘得老远。
“十一年前的今天?”费琦十分用心地想着:“那一天,是我十九岁那一年第三次自杀。我将饮空的酒瓶砸碎,再用肢离的瓶身划破自己己。”那是一个惨淡的十九岁,她天天与忧郁为敌,也天天与忧郁为友。
尚恩并不是想挑起她不堪的记忆:“十一年前的今天,是妳和我第一次相遇的日子;十一年后的今天,是我想和妳,一起分享这家诊所落成的日子。”尚恩说。
他不知道,费琦到底懂不懂,这一天,这十一年来,她对他的意义。
“原来,今天是诊所开张的日子?你应该通知所有的好友来庆祝的啊。现在都这么晚了,又不好联络斐丽他们。你也真是的,做事这么神秘。”费琦望着蛋糕兴叹,觉得可惜。
——她,竟然完全不懂。
在挺贴的米色亚麻西装里,早上还神采奕奕的尚恩;如今,却垂头丧气着。
费琦突然执起尚恩的手:“这,还给你,一颗也没少。”费琦将尚恩离去前,给她的解酒药丸和镇定剂,非常骄傲地,放在尚恩大大的手掌心。
“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从今天开始,我决定要戒掉烟和酒,而且,要开始过作息正常的生活。”费琦微笑。
——她再也不需要这些药丸了?
望着手掌上原封未动的药袋,尚恩觉得自己和那些药丸的命运是一样的,已经不再被需要了。
每当尚恩发现,他的某个病人已经不再需要依赖药丸了,他总是替他和自己感到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将会少一个痛苦的病人,而多一个快乐的朋友。
而且,医生和病人,双方共同努力和期待的,不正是这一刻吗?
然而,尚恩是月亮,费琦是地球;她是他运行的依凭和轨迹。
原本,他以为,将诊所开在费琦家的对面,可以更靠近她,可以给她更多。现在,他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遥远。
——这真是一个最遥远的靠近。
尚恩在心中,无情地取笑着自己。
诊所的灯,在费琦离去后,被尚恩沈忱地捻熄。他在黑暗中,坐拥自己心爱的诊所;坐拥自己钟情的电影;坐拥月光在黑暗中,为他精心捏塑的俊挺侧影。
他坐拥一切,却触模不到最想靠近的东西。
黑暗中,对街四楼的灯,彷佛为着他的渴望亮起。
他看见费琦美好的身影,缓缓地褪去衫衣。然后,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拥着剩下薄衫的自己,性感地旋转摇晃了起来……
正要进去办公室找斐丽的费琦,刚好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撞个正着。
费琦抬起头来,发现是麦伦。
“对不起!费琦?”麦伦看到费琦,露出一种诡异的神情:“我……我是来找斐丽商量服装秀的事的。”麦伦解释着。
“喔。”否则呢?他除了来找斐丽讨论服装秀的事,还能做什么?费琦莫名其妙地接受着他的解释。
“嗯……好久不见,看到妳很高兴。嗯……Bye!”麦伦今天有一点不知所云。
费琦拉开斐丽办公室半掩的门。
一大束鲜红色的玫瑰以夸张的姿态,怒放在斐丽面前的办公桌上。
“妳和少中又吵架啦?”
斐丽整个人陷入自己的沈思中,并没有看到和听到费琦。
“斐丽!”
“啊!”斐丽被吓回过神:“费琦!妳什么时候来的?”她的神情和刚刚麦伦的一样,看见费琦时,都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慌和诡异。
“刚来呀。”
“……”
“这阵子,都好难找到妳,前几天妳跑到哪去啦?我问少中,连他都说不知道。”
“我回南部去了。”
“回去看杜伯伯和杜妈妈呀?他们现在都好吗?”
“这次我没有回家。”
“没有回家?那妳去南部干嘛?”
“我去找回一样失去的东西。”
“妳失去的东西?”从费琦认识斐丽开始,她就一直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的幸运女孩。
“……”斐丽并没有任何回应。
“结果,找到了吗?”费琦追问。
斐丽摇摇头:“算了,我不会再留恋失去的东西,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重新再找一个新的。我不会让自己伤心,我要活得比他们都精彩、都快乐、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