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还有一件事。”沉默许久,朱翊才将眼神转向容华,“方才皇弟说的,有关赵元任、皇后及李洛的事……宁妃全都知道。”
“你!”朱祈良难以置信地推开她,突觉胸口一阵疼痛,用手揪着,痛楚仍是由体内渗出体外。“宁妃,皇弟说的是真的?”
他最相信的人……为什么一个一个背叛他?!
“皇上……”她想解释,但最后仍是闭上双眼,再也瞧不下朱祈良痛苦的样子,以及朱翊冷漠的脸孔,“是……真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到他心灰意冷的质问,容华辛酸的眼泪霎时浮上眼眶。
“因为我自私。”在皇宫中几年来累积的愁怨一下子涌上心头,她无力地跪坐在地,“我要是什么都告诉你,我在宫里便无容身之地。赵元任要杀我,赵致玉也要杀我,后宫更是容不下我,而你大概也不会再相信我了。我做这一切虽然都是为了自己,但我自认在政事上都是全心全意帮你的……我到现在才发现,以前那样哄你,全都错了吗?”
“宁妃……”朱祈良不知该愤怒抑或悲怜……他,错待她了吗?
容华泛红的眼移向朱翊。里头尽是满满的控诉,换她提问,“朱翊,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朱翊神色复杂,用眼神传递着他誓在必得的坚决,还有掩饰不去的不舍——
只有毁了你,才能得到你。
是啊,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这个答案太残忍了,她不敢去想。
他要消灭她一切的顾忌——她放不下朱祈良,朱翊便将他逼到绝境,用话刺激他,让他自己觉悟;她担心朱翊的接近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他便剥夺她的利用价值;她被“宁妃”这个头衔给困住了,他索性揭发一切,让她当不成宁妃。
他,真的说到做到……
“是选择的时候了,你不适合晚上一个人赏月的。”朱翊定定地凝视她,眼中释放出的炽热仿佛在提醒她,你是要我的!你无法逃避自己的心!
只要她被入罪,他有的是方法带她走,自此再无宁妃这个人。
痴呆地跪坐在当场,容华面无表情,脑中闪过无数个片段——
年方二八的她为了让朱祈良对她另眼相看,挑灯苦读着她一点儿也没兴趣的书;隔两年,她被封为宁妃,跟着日子便是一片空白,平淡如水;直到遇见了朱翊,那澎湃又激烈的情感冲击而来,她知道了自己也可以如普通女人般的被人爱着,自己也会爱人;还有,被鞑靼军追杀至太行山上时,她承诺了朱祈良。
每个独自赏月的夜里,她告诉自己,她好想飞离皇宫这个华丽的牢笼,真的好想……好想……
或许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上,我……没有资格再做你的妃子了。”她往朱祈良的方向移动了一些,悲哀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像是诀别,“但我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从来没有!”
忽然,她抽出朱祈良插在靴中护身的短刀,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反手往自己的胸口刺下……
“宁妃!”
“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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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华儿,你为什么要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你在惩罚我吗?因为我处心积虑的想得到你,你就要让我得不到吗?”
太原的风比北京还要冷、还要强,在太原晋王府朱翊的卧房内,他伸手帮榻上昏迷不醒的容华又盖上一席被子,举手投足间充满着鲜见的疲惫及憔悴。
他还是带走她了,从紫荆关的堡楼里。朱祈良槌胸顿足地痛哭,朱翊却只是冷冷地抱起她沾满血迹的身子,一言不发地离开。
朱祈良并没有阻挡,因为他心知肚明——容华已经将芳华人生赔给他了,死后的身体就归给她所爱的人吧……
每天每夜,朱翊就坐在床边,不眠不食,所有劝慰的人全被轰出门外。如果他不这么强硬的需索,是否她不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她恨他吗?
她为什么不能醒过来告诉他?
那一刀刺中她的胸口,也刺中了他的心。她流的血已经停了,但他流的血却无形地随着悲哀持续流泄,到她配来的那一天前,都不会停止。大夫说,刀并未刺中要害,但血流过多,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造化了。
造化弄人,所以她仍然昏迷……他错了吗?他真的错了吗?
“你醒来好吗?少了你,我怎么成亲呢?”朱翊抓着她的手靠在自己的额头,痛苦地闭上眼和她说话,“你已经不在皇宫那个华丽的牢笼里了。这里是太原,是我的宅第,等你成了王爷夫人,王爷府里除了我,就是你,还有一群忠诚的属下。你不必再伪装笑容,不必和谁勾心斗角,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你醒来,华儿。”
沉浸在哀伤里的朱翊丝毫没注意到床上的人儿眼睑微掀,朦胧着双眸直盯着他。
“我一直对自己的布局很有信心,可是只有你,生平只有你一再让我意外。华儿,华儿……”他沉痛地喊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她就会醒来。
“真的吗?”床上传来一丝细小沙哑的话声。
“华儿!”朱翊蓦地睁开眼,直视着大病初醒的容华,“你醒了?!”完全不敢相信,他又抓着她的手连声问道:“你醒了?真的醒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虚弱地一笑,“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他刚才说了什么?朱翊已经回想不起来了。这几日他在她耳边喃喃细语,说过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可是……“只要是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我渴了。”得到他的答案,她满意了。
朱翊闻言,赶紧由桌上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服侍她喝下。他一辈子没做过这样的事,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把她的衣襟都弄湿了,但窝心的感觉却确确实实的传递到容华心里。
见他又皱眉闷声,用自己的袖子在她胸前胡乱擦拭,原来他也有做不好的事。容华很想笑,可是气息牵动胸前伤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心!”他想拍拍她替她顺口气,然而力道拿捏不好,却令她咳得更厉害。他连忙收手,苦恼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要刺这一刀?你真的……这么不想跟我走吗?”
“不。”她轻轻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因为我想跟你走,所以我刺了那一刀。”
望着朱翊大惑不解的神情,她淡淡一笑地向他解释,“只有这么做,宁妃才会彻彻底底的消失,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他轻抚她消瘦的脸蛋,苦涩地说,“只要你被摘去妃号,我有千百个理由可以带你走,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你根本不必伤害自己。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再也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
“所以我那刀故意刺偏了。”她举起另一手抚着右胸上的伤处。这隐隐的痛也是她欠朱祈良的。“纵然我被贬为庶人,你在这种情形下和我在一起,皇上日后便不会再相信你,也难杜悠悠众口。但现在宁妃已死的消息若是由皇上证实,以后就算有人看到我,亦不敢多说什么。”
“你太天真了。除非你换张脸,否则众人还是会议论的。”他摇头苦笑。他看得出朱祈良对她感情上的转变,即便现在他认为她死了,但日后若发现其实她还活着,朱祈良也会想尽办法争取她。“我也不在乎皇兄信不信任我。像我这种成天打他妃子主意的人,他还是别信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