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妈妈?妈妈?”
仿佛已被浓雾笼罩的谷百心,任凭她是多么期盼妈妈的怀抱,却根本遍寻不着身在雾中的谷瑕。
八岁的她焦急得团团转,在每个楼层间跌跌撞撞的奔跑,终于眼前的玻璃窗出现了一道亮光——
“妈妈!”百心露出欣喜的神色,看着谷瑕出现在窗外,姣美白皙的脸庞淡淡的对她笑着,笑得好美,身上惯穿的那袭白袍则在风中美丽的翻飞……
等等!窗外?!
“不!”百心怔了怔的立刻回神,小手猛然砸破玻璃窗,却依然捉不住继续往三十楼坠下的谷瑕……
第一章
“不要啊!妈妈!”
心胆俱裂的哀叫出声,百心猛地翻身坐起,惊魂未定的喘着气,泪水混着惊惧的汗水湿透她的小脸,然而眼前的谷瑕已不见,她的小手也不是满满的鲜血淋漓。
是梦!
是阴魂不散纠缠她十年年之久的恶梦,也是还要继续缠着她一辈子的恶梦!
十五年前她根本就来不及叫出声,只能眼睁睁着妈妈变成坠落天使……
而这个夜复一夜纠缠她的恶梦,就像是为了弥补八岁即亲眼目睹母亲坠楼的惨剧;而小小年纪的她,却终究无法换回母亲性命的遗憾。
百心全身剧烈震颤着,始终无法平息,只能寻求多年来唯一的解决之道——以床头的威士忌来暂时麻痹自己的思想、神经和其他一切。
不!扁是酒精还不够麻痹她过度清醒的神智,还要麻药!
发颤的双手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个看似香水的漂亮小瓶子,那些搞地下音乐的嬉皮佬说这是上等货,什么大麻、海洛因都不够看,这瓶“快乐毒药”才够瞧!
其实当毒品这玩意儿慢慢上瘾后,根本不能解决什么,只能暂时减轻眼前的痛苦而已,但毒瘾发作起来,却真的会要人命。
不过,她已经不能离开这玩意了。
吞进粉红色的胶囊,又灌了一口威士忌,百心终于不再全身颤抖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开始挣扎的爬下床,在这空荡的四坪小房间里跌撞着,终于模索到地板上的香烟,那张苍白得没有半丝血色的小脸这才牵了牵嘴角,露出半个笑容。
烟、酒、毒品,唯有三样东西齐全了,她才不会觉得自己无所依靠。
跌靠冰冷的地板上,百心面无表情的燃起细管淡烟,纤瘦的身躯整个趴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吐着烟圈,透过烟雾从二楼俯瞰外头空荡的伦敦街道。
伦敦,这个她待了十五年的异国都市,雾蒙蒙的阴天,依然不能带给她任何家的感觉。
但她土生土长了八年的台湾又如何?难道台湾又曾带给她像家的温馨?
透明的玻璃窗映出百心美丽却讥讽的笑脸。
“美丽”两字用在百心身上是毫无疑问的,而“惊艳”更是人们常对她使用的形容词。
她完全承袭谷瑕的野性美,尤其一双翦翦明眸更是所有人对她的目光焦点,比起谷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那双明亮的大眼此刻是晦暗不明,因为毒品已经熏染她的清醒,让她视线模糊不清。
百心牵起小小分明的棱角嘴一笑。
只有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她不是快乐的。
她也不需要清醒,反正艺术学院的课早就不必上了,不仅仅是长相而已,她连体内都沿袭谷瑕绘画的基因,才华不及她的教授也早已认清这项事实,应允她只要她愿意画一幅油画替他参展,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让她拿到文凭。
哼!其实她才不在乎那张纸,世俗的东西只有依从世俗生存的家伙才会在乎。
她谷百心,以她吸毒和烟酒不忌的行为看来,铁定在三十岁前就已经离开这个可笑的人世。
其实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就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的现在,她可以藉着毒品和酒精,让自己再次神游在不受任何干扰的虚幻世界里。
不料,当浓密的睫毛无力的垂落之时,她眼前的虚幻世界,却忽然变得真实起来——
街上,一个披着白色风衣的黑发男子站在背对她的方向,高大伟岸的身影看来有些熟悉;他正在和卖烟的小贩攀谈着,小贩忽然转过头来,伸手指向她阳台的方向。
苞着,那个男人也转过身,让百心看清那张她睽违已久的英挺面容——
“不!”她不信的闭上眼。
是幻象!一定是快乐毒药造成的幻觉!
赵峻不可能找得到她的,不可能!
☆☆☆
黑得发亮的皮靴刚踏进这阴暗的角落,立刻形成贫富间的突兀对比,而一只肥硕的英国老鼠正大胆的从他脚缝间吱叫的穿过。
赵峻不由得更皱紧那双黑浓的一字眉。
如果这地方真是百心的落脚处,那他——
像被鞭笞般的愧疚与心痛在他心底迅速蔓延,意大利精致的手工皮靴往上一抬,跨上剥落的夹层楼梯木板,梯阶立即发出难以承受的唧嘎声。
以他建筑设计师的眼光来看,这栋建筑物的历史起码已有三十年以上。
再望向周遭的斑驳油漆和裂缝,窄小楼梯间里唯有一盏暗得不能再暗的小黄灯泡,加上由呼吸时清楚传来的湿霉味,一瞬间,亟欲找到百心的赵峻,却忽然希望自己又扑了空,百心根本不在这个伦敦的炼狱。
可是五年了,百心消失五年,他也整整打听她五年,英国征信社传真过来的资料好不容易才与她有些相符,英文名字叫Jam,在欧家艺术学院专攻油画。
当初听到“油画”两个字,赵峻心中是大大的狂喜。
如果这个Jam真的就是百心,又真的和谷瑕一样选择了油画,就表示百心也许不会于像过去在寄宿学校那样堕落了。
他先到学校去打听,孰料一听到Jam名字的英国女学生却不屑的嗤了一声,“你说的是那个台湾‘果酱’?”
赵峻点头,他以为是指Jam这个名字。
女沉重却摇晃着脑袋,“那家伙还真是人如其名!”
说着,好象还怕赵峻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伸手比出夹三明治的样子,“三明治里面的果酱,懂吗?意思是老是介入别人的感情,情的第三者,你们东方人都有这个癖好吗?”
赵峻的心猛然一沉。
而接踵听来的消息更令他心痛,他们说Jam几乎是不上课的,每天只沉溺在烟酒和毒品中。
这些消息证实了百心比过去更加地堕落沉沦……
赵峻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的住处,却开始希望这个Jam不是百心。
破旧不堪的二楼门板映入他的眼帘,二楼只有这一户,应该就是那些学生和卖烟小贩告诉他的Jam的住处了。
真讽刺!他千里迢迢的飞来英国,如今却只想证实这个Jam是另有其人。
犹豫一下,赵峻伸手敲门。
等了半晌后,门里没有任何声息,就在他以为里头没人的时候,单薄的门板终于敞开,而那张自门扉露出的东方瓜子脸完全震慑他的心跳——
“百心!”
一见来人百心没有立刻掩上门,也许知道这夹层板的破门根本抵挡不住疯狂搜索她的赵峻,也或许是她已经开始迷炫得没有气力。
她面无表情的往后退,径自跌坐在落地窗旁的地板上。
赵峻面色凝重的走进这四坪大的小房间,缓缓蹲在百心面前,不敢置信的伸出手,轻轻抚上他魂萦梦系了五年的美丽容颜。
指间刻画着他熟悉的线条,手中碰触到的微温,告诉赵峻他这次是真的找到他的挚爱的女人。
眼前的百心不是幻象。
“百心……”赵峻喑哑的唤着五年来不断盘桓心中的名字,任凭心痛一次又一次地撕扯着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