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即迈开大步往门口走去,似乎忘了还有女伴这回事。
舒飞跟在谭大维身后,既感辛酸又觉委屈谭大维没把她放在眼里就算了,连地想要亲近的方祖伸也不曾正眼瞧过她;而对她亲切有礼的方世华,自交换舞伴后便不见踪影。她觉得自己像一支还没启用就坏了的扫帚,兀自在角落里蒙尘。
往后的几天,由于参加的总是陌生人的餐会,舒飞行尸走肉般的陪在谭大维的身畔,唯一能提高她兴致只有“打扮自己”,她一再锻炼自己的技巧,也愈来愈娴熟——不论谭大维如何注意她,也只能控制到出门之前:等到了宴会里,去一趟化妆室出来,她就能把衣服调整到令自己心满意足。
至于她的“工作”,当然是十分“称职”,她的特异行径令人大开眼界每次她一进门,男人的眼光就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女人却都觉得有趣,猜测她和谭大维的关系进展到什么地步?
“大维为什么会选择她?可雯比她可爱多了!”那些女人们经常在她身旁忿忿表示。她们都以为她听不懂国语,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在她身前身后说个没完。
有一天,舒飞陪谭大维参加一个应酬,饭后,大伙儿闹着上夜总会跳舞,眼见同伴们各自拥着姿色平庸、妆扮俗丽的女子,谭大维不禁有感而发道:“重金礼聘妳,其实是很值得的。”
“我就只能和这种女人相提并论吗?”舒飞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不然妳期望什么?淑女可是没有价码的。”
认清谭大维把自己当成商品的事实,舒飞纵使极不好过,但想看在钱的份上,她立刻就换上了笑脸,她认为自己眼前的作为,正如当日写信给卓凡就决定的只要结果而不问过程。
也因此,与谭大维共舞“田纳西华尔滋”她在幻想中曾与卓凡跳过千百回的曲子时,她居然能毫不动心的配合他的舞步。然而,曲罢之际,谭大维竟突兀的将她搂了个满怀,并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她本能的想摔他一耳光,他却像个恶作剧的孩子,顽皮的笑说:“这样作戏才逼真呀!妳也知道我们在一起是安全的。”
不错,他再三表示过对她的不以为然,而她也不欣赏他的狂妄自大,所以双方不可能会发展为情人。
偶尔,谭大维也会留下来过夜,但在大厅和她道晚安之后,他就消失于她的视线中。也有几次,他们应酬回来的早,便在起居室里一起看书。
谭大维的书桌上,摆着十几份的当月杂志,每天送来的中英文报纸也有七、八份,令舒飞感到他似乎是个喜好吸收新知的人:尤其在众多的刊物中,她还发现了一本“艺术家”,更便她觉得他身上的铜臭味少了许多。
尽避在看书的这段时间里,两人甚少交谈,彼此却能友善的相处,灯光明亮、音乐柔和,喝着张嫂湖来的高山茶,欣赏作者智能的结晶,他俩竟都在不觉中悄悄爱上这种气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卓凡的回信终于来了要有耐心,亲爱的舒飞。
对于妳的提议,我考虑了许久,仍觉得我们还是不见面较好,因为我们所建立的友谊对我太重要了,我不想冒险——外在实物常会影响人们的观点。
生在世上,我们都希望自己拥有更多。不过,拥有并不等于享有。
例如有钱人能够拥有丰裕的物质生活,但是,他势必要付出代倾,以时间、心力赚取金钱,甚至为赚钱不择手段、患得患失。这样,即使拥有高传真磁盘、立体声大电视,又如何能静下心来享受好节目?就算把稀世的珍贵艺术品买回家,若没有时间来欣赏品味,徒然是把它们沦为炫耀财富的物品。
这样的拥有,并不等于享有。
另有一种境界却是我们无法拥有,但能享有的。
譬如是清风明月、鸟语花香,谁能拥有天地大化?然而只要有一颗慧心,就能享用自然的冬宴。又如走进世界著名的美术傍、博物馆,纵有万贯家财,也无法拥有任何一件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但在用心观赏的那一刻,却能手有一份精华韵致的感动。
这种享有不是比拥有更为可贵?更有意义?
所以,聪惹如妳,当已发现“拥有也享有”的人是有福的——拥有妳这位最无邪的忘年之交,享有最纯真的浓郁友谊,才使我拥有实现空间,手有如梦生活,如此福份岂能不心怀感谢:岂能不细细珍惜?又岂能套求再与妳相见同欲了妳能体会我的这种心情吗7视妳为毕生珍藏的卓凡看完信,舒飞纵为卓凡拒绝了她的提议颇感失望,但又以信尾那段“视妳为毕生珍藏”的文字而沾沾自喜虽然他们不曾会面:全房里却都留有对方的位置,倒也夫复何求?白天,谭大维绝少出现在住处,舒飞因此有大把的时间自由活动。早上,吃完早点后,她往往回到房间作昼:下午,她即外出去逛画廊,参观报纸艺术版上提供信息的各大小画展,热切的吸收中国画及西洋画各派的昼风。她因此在给卓凡的信上,提及自己的观点最近,参税了一项当代婪术拍云会,其中有好些是知名度甚高的现代艺术家作品,印象最深刻的是芭芭拉.古拉吉一幅名为“无题”的综合素材尽作。画面上,一只指甲里藏污纳垢的黑手,抓住一把银色钖箔纸,而从掌心、指缝间四处窜出的战机,则点出战争所引发的惊悸心理。
这使我想起邻人收养过的一个越南女孩,他将那个孩子视如己出,竭尽所能的给她一切,给她穿最漂亮的衣服,还她上最好的学校,提供所有物质上的享受:可是几年后,他发现那个女孩依然有藏匿食物的习惯,还使他们夫妻俩感到十分失望,却不明白那个女孩其实是无法克服对饥俄的恐罹。
而我的成长岁月中,也一直是处于饥饿状态,那不是物质上的……,你应该知道。很感谢你一路上给予我的精神食粮,而我也像那个小女孩一样永远珍藏起来。
话题是不是扯得太远了,让我们回到印象派画作的拍卖会场上吧!尽避主办单位只展出了廿五幅作品,但窄小的现场始终充满着络绎不绝的人群,作品不错固然是吸引人一大原因,而最重要的是,它告诉我们!好!是永远都不甘寂寞的。
或许,有一天,我的作品也能进步到明个展的水准,届期你还会拒绝我的邀约吗?
想要与你会面的舒飞虽然没有人通知她,但是舒飞已感觉到:方可雯回来了——先是有一整天没见到谭大维的身影,按着又取消了她的座车,要她外出时请张嫂帮忙叫无线电出租车,而且已有两个晚上他没有指派她任何工作。
他不是不在乎方可雯的吗?为什么她一回到台北就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舒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尽办法都无法入眠,思绪像走马灯转个不停:早就该向方家揭开自己的身分了,为何始终提不起劲来?她认为母亲一定是神智不清,才会要她来找方祖伸,像他这种老谋深算的人,会不要任何证明就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她应如何取信于他?而这晚的气温也正如她的心情一般低落,使盖着丝被的她怎也暖和不了身子,她于是蹑足下楼,想替自己冲杯热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