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苞我来!”在心灵极宁静时,杜君衡感受到了她的念波,不再多说地直接带她去靖室。
靖室是杜君衡的圣地,如果不是要事,就连他父母都不敢轻易打扰。
靖室之中,地上有两个蒲团,北面墙上挂着三清道尊的画轴,画像下摆了张神案,案上有博山炉,炉内绕出缕缕檀香的轻烟。
一进靖室蓝芷颐就觉得安宁祥和,很自然地跪在三清像前稽首行礼全如规仪。
杜君衡在经函中拿出谢罪法忏给她,让她自行诵念,而他则在一旁端坐助念。
当他们再走出靖室时已是华灯初上。
“下次不许再胡思乱想了,你没有罪,你若想替你娘赎罪的话,就自行去诵经礼忏,靖室的规矩你都知道的。”出了靖室后,杜君衡很自然地牵着她边走边说。
那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只是从前在他手中的小手总是紧紧地握着他,而今只是木然地被他放在手中。
“下雪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月兑口而出,并且同时以食指拈起落在自己身上的第一片雪花,点在对方鼻尖上。
“平手!”他们又同声说着,各自以中指去接飘落到身边的雪花点对方的唇。
当蓝芷颐的指头碰到杜君衡的唇时,她愣住了。
他轻轻地吻了她的手指头,开心地说:“我赢了!”
他的手指头还留在蓝芷颐的唇上,她却呆立着,泪光在眼中打转。
“怎么了?”杜君衡关心地问。
“衡……衡哥哥!”她迟疑地叫着,眼瞳涣散、神情恍惚。
杜君衡知道自己的小芷儿又回来了,可是她为什么不让自己清醒呢?
“芷儿!”他深深地拥她在怀里,“回来!和现在的你一起回来,回到衡哥哥身边。”他深情地唤着。
他好担心!她如果完全忘记也就算了,可是像现在这样偶尔退回封闭的记忆中,会识神散乱,容易招邪引魔。
“不可以!芷儿不惹女乃娘生气,芷儿了解女乃娘的苦心,芷儿想衡哥哥,女乃娘好伤心!”她轻轻地嘤咛有如梦呓。
杜君衡听得心如针刺,他只知道这些年来她备受折磨,可是她绝口不提过去,外人很难具体想像她备受凌虐的伤有多痛。
他只见留在她身上无数淡褪了的鞭痕,而她心里的创痛他不得而见。
当年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却要承受那么重的责任和感情压力。他要她不想,她女乃娘也不准她想,她怎么走过来的?
“女乃娘不再伤心了,她愿意让芷儿回到衡哥哥身边!”杜君衡哽咽地说。
“真的?”她抬头望着他,那神情一如多年前的信赖与崇敬。
他曾经是她的阳光,在她酷寒的过往岁月中,给她一季的温暖。
“真的!”他不舍的泪,伴着飘落的雪片落在她脸颊上。
“怎么了?”蓝芷颐递出了手巾,不解地问。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在他怀中了,而乐天的他为什么会流泪?
一抹失落感袭上心头,他的小芷儿总是不声不响地来去匆匆。
“想芷儿。”杜君衡接过她的手巾擦去脸上的泪痕,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她实情。
蓝芷颐沉默地先走,不知早殇的芷儿是幸或不幸?纯真的他是多情还是无情?
杜君衡在她离开后,感到一股寒意,随即跟上她的脚步。
“明天我们去祭拜陈夫人可好?”他决定一道一道地治疗她内心的伤口。
“为什么突然要祭拜女乃娘?”她不解地侧头问道。
“明天日子好,宜祭祀。”他背着手,优闲地说着。
这算什么理由?他脑子不知道都想些什么,祭祀是得有好日子,但没听过因为日子好就得祭祀的,大概这是道士的职业病,遇上好日子就找个名目祭祀一番。
但是自己是该去看看女乃娘,告诉她蓝家将有新生代了。
杜君衡在陈夫人墓前上香默祝道:“女乃娘,蓝家的血仇已报、冤情昭雪了,你的重任完成了,也请你卸下套在芷儿心上的枷锁,让她自由,把她还我。”
在回程的路上,蓝芷颐一直沉默着。
“女乃娘怎么不姓蓝呢?”杜君衡随口问。
“她不是宇青的亲娘,陈是她本姓,当初为了进宫看护我才假冒宇青的娘。”
“她一定是了不起的女子,暗中把你教得文武全才。”他感慨地说。
“她的确是个奇女子!”蓝芷颐将眼光放到远方,答得语意深长。
之后,任杜君衡再怎么诱导,她都没再开口提她女乃娘的事。
他只好找蓝止臻问个究竟──
“女乃娘对姊姊要求很严格,在我的印象里,姊姊的日子没一天好过的,人前任人欺负,背地里得接受女乃娘严厉的督导,读书、练功没一样可以松懈。不惜让姊姊练气血逆行的武功,以便完成复仇雪恨的任务。”蓝止臻不乐意地回想过去。
“你觉不觉得陈夫人恨芷儿?”杜君衡不讳言地直问。
蓝止臻脸色即刻一变,他问:“姊夫为什么这么说?”
杜君衡耸肩答道:“感觉。我想陈夫人已经带走恨了,是芷儿自己没复原。”
蓝止臻坦白地说:“女乃娘自己曾经这么说过,可是那是醉话。她说因为有了姊姊,才拆散我爹和她的姻缘,所以她恨姊姊。不过她一直陪着姊姊吃苦受罪,姊姊苦,她同样没好日子过,我不相信女乃娘真的恨姊姊。”
杜君衡大致有谱了,一个爱恨交织的女乃娘,压抑了自己的,教出一个压抑情感的孩子。
“可怜的芷儿不被怜爱地长大,自己又雪上加霜地折磨自己,所以本能地把真实的自我藏起来。”杜君衡心疼地说。
杜君衡完全明白蓝芷颐何以如此自负却又充满罪恶感,她任何事都以高标准作要求,事情出差错时,表面上就事论事追究责任,心里面却都归罪自己。
“你爹娘和皇上之间的事呢?”
蓝止臻也沉默了,“娘和皇上的事我不清楚,但爹本来深受器重是事实。”
“义父,您可知情?”他改问身旁的蓝启信。
“当年我随王爷戍守边关,听到不利的消息赶回来后,只见到最后一面。”
蓝启信又强调:“王爷最后一句话是交代我必须视郡主如同他亲生女儿般。王爷对郡主和王妃出自真爱,而王妃宁死却不回皇上身边的选择,也足以证明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只是这些话,郡主全听不进去,她听太多辱骂王妃的话了。”
“这些辱骂的话,是否也出自陈夫人口中?”杜君衡想确实知道陈夫人和蓝芷颐实际相处的情形。
“她是会借这些人的话来激郡主,郡主刚离开你之后的一个多月,着实让陈夫人很操心,变得软弱单纯,偏偏又快到发配边疆的执行期,所以陈夫人对她益加严厉。”蓝启信很难评断陈夫人的所作所为,因为如果没有她,蓝家的冤屈不会平反。
看完一卷书后,蓝芷颐站起身来,打算到庭院走走,却由窗口看见杜君衡在温室里向她招手,她当作没看见似地坐下,打消出去的念头。
那个天真道士,这些天一改他的习惯,读医书、抄道经时,都带到她房里做,他声称那是他们的书房。他如果好好地做自己的事也就罢了,偏偏他三不五时就会找段经文或医理和她讨论,逼得她不得不理他。这回又不知道换什么花样?
然而杜君衡还是差人找她去。
“少夫人,小王爷在温室需要你帮忙。温室的长工候着呢!”翠香禀告道。
“知道了,让他先回话去,我随后就到。”不愿失了风度,蓝芷颐只好前往。
“芷儿,帮我牵着。”杜君衡把棉布的一端交给她,自己则牵着另一端往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