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少女幽香传来,苏放不觉心神一荡,粗嘎着声音说:“不放不放,我不会放的。”话一出口他立刻就愣住了。难道是动了心,才会将心事月兑口而出?可这不动如山的心念是何时开始有了裂痕?
怀里的细微挣扎阻断了他的思绪。
杜薇抬头,望进深邃的眼眸里。发觉已经离江边甚远,不好意思地放开紧搂住他的手臂。
苏放看出她的戒慎,放开她,恢复玩世不恭的神情:“姑娘决定不再寻死啦?”
杜薇轻咳一声:“这……要死要活都是我家的事,不劳公子费心。”
“是是是。”苏放一副受教的模样:“那,是在下多事罗!”
杜薇酡红了脸,好半晌才微微福身:“谢谢公子救命之恩。”毕竟官家千金出身,可不能没了礼貌。
她突然想起:“我的百宝箱呢?”这位公子多次救她,应该要好好答谢人家才是。
“百宝箱?是那个你落水时还紧紧抓着不放的木头箱子吗?”
杜薇连忙点头。
“沉入江中了。”苏放轻描淡写的说。
“什么!”杜薇大叫:“你没拿?”当时她曾经感觉他将她的手拔开,让百宝箱沉入水中。可是,那是价值连城的百宝箱呀!沉重的箱子想必垂直坠落江底,知道位置的他竟然没有再去捞回?
苏放耸耸肩:“当时你已经陷入昏迷,情况危急,我哪里还会多事地搬回一个重箱子?再说区区木箱,何需冒险!”
杜薇快哭出来了:“百宝箱里价值连城耶!”好不容易不想死了,却身无分文!
苏放毫不在意地说:“价值连城又怎么样?”即便是宫中珍宝,他苏放也不放在眼里!他瞄瞄泫然欲泣的她:“你的意思是:我当初应该选择抛下你而把回百宝箱?”这女人的心思难懂!
杜薇愣愣地看着他,除了浓浓的遗憾,心里还有一丝暖意流过。
这个人居然舍下百宝箱而救她!相较于见钱眼开的李申,他的行为何其磊落!
苏放倾身向前,双手一弹唤回杜薇游移的思绪:“唉,你神游太虚了!”
杜薇微赧,“嗯,小女子名叫杜薇,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她并不知道在随李申离开京城的那天,皇上就在相国张居正的陈情下免了他们一家的刑罚,也就是说她不再需要躲躲藏藏了。只是,在坦然无私的他面前,她想都不想的就说出真名,而不再以名伎杜十娘自居。
“苏放。”苏放的笑容和煦如春日。
“如你所知,我现在身无分文。幸亏我在京城还有好友可以投靠,如果苏公子方便,是否能够助我到达京城?”回挹欢院找梅姊姊是眼前最恰当的方法了,只是,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淡淡的不舍?
“我面前还有事走不开身,等忙完了再送你回京城可好?”造曲的工作的确不能耽搁,然而不可否认地,确实有几分想留她在身边的私心。一点也不在意他原先是坚持独居的。
“那就有劳苏公子了。”他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为了自己也不十分明了的情愫。
经过几天的观察,杜薇才知道苏放原来是制酒的专家,而且还有酒王之称!无怪乎整间屋子里尽是酒味。由于杜尚书并不嗜酒,她对酒的原始认知都来自挹欢院里夹杂于男女贪欢邪笑婬声中的猥亵味道。因此,在先入为主的认知下,她不喜欢酒的味道。
曾几何时藩篱渐渐撤除?
从苏放身上她发觉到:酒,似乎不见得必然与色财气相通。
层次不同吧!她想。
能进挹欢院的,不是达官便是贵人,然而两杯黄酒下肚,个个都成了鄙夫,露出邪婬之相。说是衣冠禽兽亦不为过。
苏放不同。
杜薇的眼神游移在专心工作的苏放身上。微风轻拂扬起白袍下摆,也顺道带出他浑身的酒气,清爽如早晨树林的气息让她觉得沉稳,有种安逸自在的感觉。
曾经见过他豪迈灌酒,虽然步履微乱,眼眸却依然清明,不像捧着三分醉意,便张狂地露出十分醉态的猥琐男子!
他的自制,教人折服!
“知不知道第一个发明酒的是谁?”苏放边检视着地上一布袋一布袋用来制曲的大黄米,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虽然还是不太能接受酒味,杜薇仍然整天赖在他身旁。没办法,整个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没个谈话的对象。据说山上酒窖里有许多的工人,因为苏放喜静,才自己一个人待在这。身为全国最大酒庄的庄主,他其实不必这么事必躬亲的,然而苏放却说造酒是苏家祖上传下来的基业,选材的过程需要绝对的严谨,还有敏锐的嗅觉及味觉,不是旁人做得来的。
像现在,就是由苏放挑出极优的谷类,才能让窖里着手制作酒曲。他说,酒曲是酒之骨魂,有了好的酒曲,就不怕酿不出上好的酒了。
堡作中的苏放是认真的,不工作的他大半时间都在喝酒,虽然说是品酒试酒,不过杜薇认为他骨子里必然是好酒的。不喜欢酒的人如何酿出举世无双的名酒?
“不知道。”苏放头也没抬,仔细嗅着眼前从即墨送来的大黄米,将适用的分类留下,“是猿猴。”
杜薇睁着水灵灵的大眼:“你骗人!”苏放老爱逗她,一定是胡诌来唬她的。山中猿猴怎么可能会酿酒?“我只听说过猎人以酒来猎捕猿猴,却从来没有听过猿猴制酒的奇事。”
“是真的。”看着她瞪大的眼晴,苏放失笑:“古书上记载:黄山上的猿猴偶然发现过熟的果子会带着酒味,特别好吃,于是便采集花果置于山谷中,等霉烂了再吃;有樵夫入山,发现猿猴巢穴内藏酒数石,味香甜醇厚,遂名之为猿酒。说来我们人类造酒还是学它们的呢!”
“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原来嗜酒并不是人类的专利。杜薇考他:“那第一位制酒的『人』是谁?”
她出身书香门第,虽然爹娘希望她熟读闺训、女诫,然而她平日对于其它书籍亦稍有涉猎。杜薇知道仪狄是第一个造酒的人。
“你错了。”望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苏放伸手捏捏她桀傲的鼻子,短短数日,她骨子里不驯的顽劣就渐渐挣破既有的教诲而出。
他喜欢她真实的一面。不会迂腐地皱起眉头,逼她假装成端庄的淑女。
一式一样的名媛比比皆是,有何稀奇?相较之下,她的率真更显珍贵!
“仪狄只能算是善于酿酒的人,他献酒醪于夏禹,虽然闻名于世,却因此丢了官。至于史上记载,真正第一个制酒的人是杜康,他是黄帝时侯的人,比仪狄早了五百多年!”时不我予吧!如果仪狄献酒于商纣,必然会得到高官厚爵--然后再遗臭万年。
人类自喻万灵,却将种种的恶行及失态归咎于不能辩驳的酒!
如果能自我克制,饮酒又能造出什么孽?苏放嘴角微掀,对人们惯常自找借口,却让酒族蒙冤的现象有着嘲讽。
“这样啊!”杜薇嗤之以鼻:“竟然是我杜家的祖先造出这等害人的玩意儿!”
“你此言差矣。”苏放放下手中的黄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任何事都有一体两面,例如这黄米,如果不带微酸,便不易发酵,然而不能做酒曲的黄米却是上好的粮食;我不否认酗酒会误事,也会有人藉酒行种种污秽的事,但,难道酒就一无是处了吗?当然不!试想:如果没有浓郁的老窖董酒,关云长如何承得住华陀刮骨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