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虽然大部分的话都是黑莽说的,不过被玄机称赞,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飘飘然。
“没有啦,只是辗转由姊姊那儿听来表叔的个性,再加以臆测的。”姊姊最喜欢腻在爹爹身边问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了。但自从表叔几个月前再度出现杜馆时,表叔就成了姊姊研究的对象,净缠着爹爹问,就连爹爹在教导他诗书理论时,仍锲而不舍地问,所以他只好、被迫顺便挑几个重点来记住喽。“听姊姊说,离经叛道如爹爹,婚事仍然是由先皇作主,所幸,先皇所指婚的是才貌双全的齐格格,也就是因我难产而亡的那苦命娘亲,但两人倒也甜甜蜜蜜过了好几年。那时南里的居民都在盛传,也只有我娘亲,才能拴得住爹爹那匹月兑缰野马!娘亲去世了十几年,爹爹也没再娶的念头,不晓得是他对娘亲一往情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还是……”他摆摆头,挑眉。
“重璞!”鱼玄机惊讶的睁大眼转头看他眼底的戏谑。
他赶紧收住笑容,佯装正经,偷偷瞄了她一眼。
“我无意毁谤爹爹,你可别误会!”
她忍不住笑了,笑得毫无负担且轻松。
瞧她的笑,他也笑了。覆住她放在马缰上的小手,他一夹马肚,骏马嘶叫一声,扬起前蹄,飞快的奔驰在黄沙上,扬起了滚滚尘嚣。黑莽紧追在后。
风,在耳旁呼啸,日头由云层后端跃出,顿时光芒四射,金光点点地披散在天地万物上。
鱼玄机忽然间低喊一声:
“停!先停下!你们瞧那是什么?”
杜重璞和黑莽随她看去,湛蓝的海面上袭来一波波的白浪,一团绿色东西蜷伏在沙滩上。驱马上前察看,玄机想也没想就翻身下马,走近。
“小姐,小心点!”黑莽挡在她前头,谨慎的盯着。
“没关系。”她隔开他,轻步上前蹲下,拨开那绿布,赫然出现一颗黑色的头颅。她一震,更加仔细的弯子,瞧对方头发里沙粒纠葛其中,手置其旁,温柔的将绿布褪去,将对方的脸扳向自己
是女人!
她眼皮紧合,嘴唇微抿,两道眉紧紧靠拢着,止不住的颤抖。
鱼玄机赶紧月兑下披风,盖到她身上。
“她是谁?没瞧过她,怎会昏倒在这儿呢?”杜重璞皱着眉,四周张望,不远处有艘楼船。“我想,先带她上路吧,咱们还得赶着回家,一路上若瞧见有什么大夫的,再给她瞧瞧。”虽然爹爹已经知道他们来昆名,但还是得赶回去,以免爹爹担心。
“也好。”
把女子交由黑莽乘载,大家快马加鞭地赶到城镇去,太阳逐渐自东移西,有女子拖垮了前进速度,再加上玄机身子犯恙,整个行程都给耽搁了。日落西山,重璞同黑莽商量,打算在附近找家客栈休憩,明日再起程,而那位不知名的姑娘也需要大夫来看看。
“对不起,竟然染了风寒,今个儿才无法赶路,回去瞧见了杜爷,定会挨顿骂的。”鱼玄机坐在椅凳子,看着重璞蹲在墙角熬药,被浓烟直呛到眼里蒙雾。方才黑莽已找来大夫给她和姑娘看过了,她受了风寒,姑娘则是饥寒交迫导致奄奄一息,待休养后便可回复活力。
“没……没关系!”杜重璞用力扇风,一边忙着以衣袖擦掉不断滚落的泪珠。“反正,有黑莽随行也不必担心太多。”反正爹爹都已经知道了。哎,为什么他得做这种卑下的工作呢?瞧黑莽轻轻松松地在一旁替姑娘暖手脚,愈想就愈不服气。他将竹扇扔在地上,不悦的叫:“我不熬了啦!人家好歹也是个小王爷,将来是要承袭爹爹的爵位的,你们竟然教我蹲在墙角熬药,实在太过分了!”抹黑的脸庞加上浓重鼻音,使他气势全失,也少了在家的那股娇贵气息,看起来直像小孩子在闹脾气,所以有人很不够意思的笑了。
鱼玄机以手巾掩饰笑意,因他投来的怨怼眼光。
“重璞,你就帮帮忙嘛,我和黑莽都忙着。”她手中捧着大夫调配好的药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无妨,因为他的目标不是玄机,而是……黑莽!于是他眼光迅速扫射过去,谁知黑莽居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调回视线,继续他的工作。
“喂!”他跳到黑莽面前,气呼呼指着他嚷:“你别以为你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可以置身事外了,换你去熬药!”从未有这么一刻,黑莽那淡漠的表情令他感觉那么痛恨,恨得他几乎想扑上去撕裂。
“少爷,这位姑娘身体十分孱弱,黑莽待会儿还要替她按按穴道,让她舒服点,您还是去熬药比较妥当。”连瞧他一眼都没有,话就自然而然的由一向口拙的黑莽嘴巴里滑出来,顺畅得教他不得不怀疑黑莽是不是事先便想好台词了。
他瞪直了眼。
“什么?!你居然命令本少爷去熬药!”他的高音贝叫到最后都分岔了。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他真的想扑上去狂殴黑莽一顿;要不是黑莽武功高强,要不是黑莽身系大刀,要不是黑莽窄袖中暗藏五把锋利短剑……他不会仍站在原地“冷静”以待。
“你……你是谁?”虚弱的口音自床上姑娘口中吐出,她随即紧张的以手支起身子,看向黑莽。
虽黑莽长得不似凶神恶煞状,可他一身古铜色肌肤,铜铃般的大眼睛、正方脸,又比一般人来得高大,怎么看都有一股强悍气势,莫怪姑娘会悚惧。
鱼玄机连忙扑前,锁住泵娘打量四周的目光。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在路上见到昏倒的你,将你救回来的。”
“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姑娘的口气十分不和善,几乎是怨怼。
鱼玄机一怔,反而不知如河应对了。倒是杜重璞想也不想就回答:
“对啊,咱们也不知道为河要救你,不知感恩图报也罢了,还防咱们像防偷儿一样,你是怕咱们会杀了你,还是抢了你?”他停顿一下,皱皱鼻子。“早晓得就一把你扔进大海就行了,作啥这么好心?还替你找大夫,替你熬药的,结果你回报我们什么?‘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哼!耽搁路程不说,还惹一肚子气,真是好心没好报!”
泵娘咬下了唇,垂下眼去。
“对不起,我误会你们了。”
“你是怎么一回事儿?”鱼玄机坐在床沿,伸出手模她苍白的脸孔。“怎么一个人昏在海滩呢?你父母呢?”
泵娘沉默片刻,待抬眼时,豆大的泪珠迅速滚落。
“我……我叫片紫,一片树叶的‘片’,紫色的‘紫’。”她苦涩的说:“我爹早世,娘在两个月前因染重病也辞了世,她临终前要我来找在昆名的亲戚,谁知人去楼空,他们早就搬走了。这一路上,身上的盘缠也用完了,而我举目无亲,不知何去何从,便只能待在昆名日复一日……。”
“唉,真苦了你。”
她摇摇头,哽咽至不能言语。
鱼玄机看向重璞,心有戚戚焉地说:
“重璞,你怎么说?既然天老爷让咱们遇见了她,咱们不能再任她餐风宿露、自生自灭了。”这滋味她尝过,天下至苦,非此为何?所以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片紫再度流离失所。
“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杜馆偌大,安插入一人理当不成问题。”他瞄向受宠若惊的片紫,抿嘴道:“算你好运,碰见有菩萨心肠的玄机,换作我,先前那番话就已注定你流落街头的下场了,更遑论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