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凡忘了要继续生气,忘了自己发誓不管他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哀痛逾恒的他,才惊觉她根本不明就里,只会大肆咒骂。羞愧让她几乎无地自容,她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要误会就让他去误会吧!让他相信她铁石心肠吧!要丢脸就丢到这里为止,她不能使自己变成他眼中的笑话。要走,一定要快走,否则她将失去勇气离开。届时,她就真正会羞愧而死!
没有告别,芷凡转身拔腿狂奔,不顾身后的韦康森。
“难道她还不能谅解我,或者认为我说的全是假话?”韦康森喃喃自语,除了疑惑,还有更多的失落。
失落?
是的,失落。
她从未像今天这般激烈地恨过自己。
走在六月艳阳高照的晴空下,全身泛起一股陌生的寒意,芷凡忍不住用双臂揽住自己。她此刻哪儿都不想去,连家也不想回,只希望有法子能理清她纷乱不已的思绪。
愚笨啊!于芷凡。亏你还念到大学快毕业,竟然只会看事情的表面,而无法看清事情的真相,这样的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人为你停留?更别说要拯救别人了。
她百分之百没想到他恐惧痛苦的背后,会是对婚姻许下承诺却无力完成的自责。“你是个有虐待狂的变态。”这话多么残忍、多么无情,她才是真正伤人不需花力气的坏蛋。
火伞斑张下,她想得失神了,踩在红砖道上的脚步也随之迟缓,像使不上力般地软弱。一个不留神,直向眼前的身躯撞去,她跌坐于地,眼泪完全不听使唤地奔流而出。
“小姐,你有没有怎样?”一种极似他的声音传来,更令她慌乱不已。
老天爷!不要,求你不要,我已经知道我错了,求你不要再让他看我的笑话,求求你。芷凡在内心呐喊着。
“芷凡,你还好吧!”他蹲,再度开口。
她头垂得更低了,深怕看见他嘲弄的眼神。
他伸出厚实的手,以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关怀地问道:“芷凡?”
那是她在韦康森身上永远找不到的暖柔语气。
抬起眼,她碰触到的不是韦康森,而是他弟弟——韦康磊担忧的眸光。犹如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她不由分说地扑入他怀里,放肆哭了起来。
泪水决了堤,来不及阻止,她任由它恣意泛滥,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她也不管。
胸前的泪人儿,此刻看来多么脆弱,像是风中无力抵抗的芒花,只能随着冷风的狂肆而摆动,却在背地里哭泣。韦康磊忍不住紧紧地拥住她,完全不带私欲,纯粹兄长式的安慰。
栖在韦康磊怀里,芷凡忍不住哭诉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尹淑对他有这么深的意义,也不是故意骂他变态的……因为他误会了我,曲解了我的本意,说我滥用同情的权利……可是我不是,我不是啊!所以才会打了他……我去找他,全是因为韦伯伯、韦妈妈……我知道他老人家俩并不快乐,尤其是韦妈妈,常会因为想起尹淑而难过。虽然她很努力掩饰,我还是看出来了……韦伯伯、韦妈妈对我很好,对我这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女孩来说,他们就如同我的另一对在世父母。他们非但不因为尹淑的事实怪我,反而安慰我,一切皆由天命,叫我不要自责。他们对我这么好,我不要看他们痛苦难过呀!”她说得语无伦次,情绪激动难抑。
韦康磊闭口无语,惊讶她的痛苦自剖,原来她早和大哥多次交手了。
“后来我发现,他的举动操控着韦伯伯、韦妈妈的情绪,你们家快因他而崩溃了,所以我才会去找他……我想把他从思念尹淑的泥沼中拯救出来,让他恢复从前的模样,或许我不了解他本来的面貌,但我相信和现在绝对不同。如此一来,韦伯伯和韦妈妈就能重展笑容,不需看他脸色过日子。拯救?我很自不量力,对不对?”她抬起沾着莹莹泪水的双眸,自嘲地问。“不只是自不量力,根本是自取其辱!”她说出结论。
“别这么说!”面对她受伤的自尊,他不忍,却也束手无策,只能给予安慰。“我爸妈若知道你这么有心,他们会很高兴的。”
“但那终究短暂,不是长久的办法。”察觉自己已俯在他胸前过久,她缓缓退缩身子,难堪地抹抹眼泪。
“总比没有好。”他掏出一方洁白镶着蓝边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衬衫。”
“没关系,再洗就干净了。况且美人泪,怎能说呢?”他企图扭转此时的尴尬气氛。
芷凡干涩地道过谢,心中又起疑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没有发觉你正朝我家的方向前进吗?”
不经他提醒,她真的没有发现、她竟然已经在路上走了这么久。
“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她月兑口而出。
“你不想去看看我爸爸妈妈吗?”
“我需要先理清我混乱的情绪。”
“喝杯茶吧!”
“嗯!”他接过烫手的瓷杯,杯里翻滚的茶叶正似他焦急的心情,悬浮、飘荡。
“找到她了吗?”
他摇摇头。
“有没有刊寻人启事?”
“都已经登了好几天了,我怀疑她根本不想回来。就算她看到了寻人启事,可能也当作没看见。正如你说的,她脾气很倔,她只听自己的意志行事,但她为什么不肯和我谈谈呢?不能谈?抑或不愿意谈?她为何总是不停地把自己隔开,不让我靠近她的内心?”
“或许她有你不能了解的苦衷。”
“我难道会不帮她分愁解忧吗?更何况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好办事,她怎么会不懂呢?再说,她不告诉我她的苦衷,又如何知道我不能替她分担一些呢?”于绍伦放下瓷杯,难掩气愤的神情。
“人世间实在有太多事是无法用理智去分析、了解的。艾盟的母亲当年离开我,也是突然得叫我措手不及,等到我发觉自己的错时,已过了十个年头。所谓‘一切皆由命定’,有时想想,还是有它的道理。”宋宇盛诚恳却现实地说。
他抱着头,不发一语。
“别想太多,尽力去找就好。我想你们的缘分应当不只如此,她最后一定会再回来的。”宋宇盛强自乐观的安慰他。
“但愿如此!”
“对了,上次你的个展很成功,除了几位知名的前辈肯定你之外;艺文界更是大作报导,连国外都有收藏家想搜购你的作品,看来你已经在摄影界占有基本的席位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宋宇盛想起绍伦上次的成功个展,认为他若要在摄影界闯出一番天地,必须加紧脚步,乘胜追击。
“本来有计划再开一次个展,谁知道会发生艾盟不告而别的事,所以就耽搁了下来。”他据实以告。
“不是我不重视艾盟,也不是我讨厌她,虽然她每次见到我都带着很深的敌意,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但你不能放弃你的摄影,因为如果你找到了她,她也愿意和你回来,那很好;但如果她不和你回来,甚至连见都不想见你呢?难道你要任你的摄影事业荒废,最后看着它毁于一旦吗?”宋宇盛说得实际,却不无道理。
“我晓得。”他明了老师的苦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游荡了好一会儿,唯见滚烫茶水泛起的白雾。
“我该走了。”于绍伦打破沉默,起身站起。
“也好,别忘了我的话。”
“不会。”
宋宇盛送他到门口,关上门前,他开口:“希望你早些找到艾盟,也让我快点见到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