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护病房里。”医师排开众人,走到于绍伦面前。“她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必须观察四十八小时,若这段时间内,她没有其他状况,你们就可以放心了。你们是她的家属吗?”
“是的!她有没有生命危险?”于绍伦急需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说过了。观察期后,你们就会知道结果。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我现在可以去看她吗?”
“我想可以。不过不能待太久,以免影响病人病情。”
“我会的,我会的。”于绍伦急忙保证。
医师离开后,韦家也正准备离去。临走前,韦康磊拦住向加护病房前进的于绍伦。
“关于令妹的事,我很抱歉,我们都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不是吗?至于医药费的问题,我们会负责到底的。”经由他俩的长相,韦康磊知道他俩必定是兄妹。
想用钱打发我?于绍伦用一种恶狠狠的眼光瞪视着韦康磊。于家人不是这种贪财怕势的钱奴,只要芷凡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旋即转身离开,留下韦康磊在原地一脸茫然。
踏进加护病房,于绍伦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躺的就是一向活泼蹦跳的芷凡。
她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有明显的瘀肿,身上更是东一块青、西一块紫。回想起未受伤前的芷凡,肌肤凝脂如玉,苹果般红扑扑的脸颊,慧黠溜转的瞳眸,她是那么地活泼俏丽、大方开朗,如今却全身是伤,微弱地与死神搏斗……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紧紧地揪在一起。
“芷凡!你要努力,不要放弃自己!扮在等你啊!你可不能丢下哥不管!包何况你还没看过我的第一次个人展,展出的情况很不错,有许多作品都已经被人订走了。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等你一起去开庆功宴。”他无法抑制胸中的悲痛,声音中净是哽咽。
一旁的护士也不禁受到这种气氛影响,而酸了鼻子。但基于病人的关系,她还是必须请他离开。
“对不起,先生,你必须出去了。”
“喔!好的。”他更次轻抚过芷凡瘀肿的脸颊,在心中暗暗祈祷芷凡早日康复。
带着一颗自责且忧虑的心,于绍伦踏出加护病房。
“喂!”枯坐一旁,等候多时的艾盟见于绍伦出来,慌忙喊住他。
“你还在这里?”他没想到她居然留在医院等他。
艾盟哑口,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什么立场也没有,的确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但见于绍伦没有追究的意思,她便敷衍地转移交谈重点。
“对了,护士交代说,你必须去办理……呃……芷凡的住院手续。”
“你认识芷凡?”于绍伦一脸惊讶。
“不认识。”
他略皱眉头,一脸不解。
“你们不都那样喊她吗?她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
艾盟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想到心中的疑问竟在不知不觉中月兑口而出。这岂不是太明显了吗?一阵热潮袭来,她不禁胀红了脸。
被她这么一问,于绍伦顿时跌入那些遥远的记忆中——
那天,父亲本来是会到学校接他的,可是,都已经放学这么久了,还是不见父亲踪影。也许是临时有事吧!他在心中暗中揣测,决定自己步行回家。
在离家两条街远的一个路口,他闻到了阵阵刺鼻的浓烟味,半空中黑雾弥漫,消防车及救护车的狂喊交织错杂,不绝于耳。
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惊悸传遍他全身,他忍不住拔腿狂奔。
绕过街角,冲进巷子后,他吓傻了。
那些浓烟正是源自他们家。
远远地,他看到消防队员自屋内抬出两具焦黑蜷曲的尸体。虽然尸体上蒙盖着白布,他心中却已清清楚楚的意识到——那是爸和妈。
而年仅五岁的芷凡缩在一位邻居的怀中。她的脸上表情茫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右手的大拇指还放在口中不停地吸吮……
“你在想什么?”艾盟突然出声。
“喔!没什么!”于绍伦猛地回过神来,脸色微微黯然。想起她的问题,眉头又不由自主地颤缩着。
“她是我相依为命的妹妹。”
艾盟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恰似心中大石头落地般,她忽然觉得好轻松,好轻松,极度想呼喊出声;随即,她又被自己的思绪震住——为什么她会有这样怪异的感觉?
“谢谢你陪我来!”于绍伦用一种暖得腻人的语调说道,字字都含着感激与诚意。
“没——没什么。”艾盟再次脸红,心中却泛起一阵阵温暖的涟漪。
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这种受人注意的感觉了?冷落、忽视、不在意,她永远忘不了那些伴随她成长的孤独记忆。她唯一的温暖,是和母亲互相依偎。如今,母亲也走了,留给她的只剩一个冰冷无意义的名字——宋宇盛。
但是,这一刻,她霎时感到无比温暖。除了来自他好浓厚的诚意,还有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林口山区,细雨霏霏。
墓碑上,照片中人儿巧笑倩兮,宛若绽放在盛春的淡粉白樱,洁净、典雅,却又这般易凋……
“淑儿!”韦康森屈膝跪于墓碑前,低声喊着妻子的名。虽然事发至今,已整整一星期了,他却依然困陷于自己情感的牢笼中,久久无法自拔。他不能接受尹淑真的已经离开他了。
韦家与尹家双方人站在凄冷的雨中,莫不唏嘘哽咽。哀愁如空气中的绵绵雨丝,惹得人人鼻酸,无法自己。
“阿森,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这样一直颓丧下去。淑儿也不要见你这样,她一定希望你重新振作,好好过你的生活。”韦父终于首先开口。
“是啊!你应该为淑儿好好在你的事业上努力,才有实质的意义。”尹父也忍不住接口。尽避他疼自己的女儿,却更不愿意见到这样一个建筑界的菁英从此一蹶不振,这无疑是建筑界的一大损失。
望着尹淑的遗照,她似乎正频频点头,赞成地微笑。是吗,淑儿?当年他还是个没没无闻的小建筑师时,总是感到挫折,几乎想放弃继续在建筑界闯荡的理想,若非尹淑从旁时时鼓励,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韦康森。怎知,此时他好不容易才稍有名气,正是扬帆待发之际,她却撒手西归了。这一切若非造化弄人,难道上天会有更好的理由?
转瞬之间,他记起那闯祸的女孩,死神遣来带走淑儿的使者。反了,全反了,她才是该死的人!
按仇的犹如狂烈焰火,迅速燃烧他狂恨的心。悲愤主宰了他,他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走吧!”他倏地站起来,宛如壮士赴义般坚决。
“你能想得开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你才三十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大嫂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事事顺利的。”韦康磊察觉到他有些异样,企图用话来安抚其他人的疑惑不安。
但韦康森没有开口,只给他一记连死神看了都要惧怕的眼神,旋即垂下双眸。
天夜渐暗,细雨仍然绵密。一行人就此重回台北盆地,除了——
尹淑。
为什么我的眼前没有一样东西是清晰的?它们有影像,却模糊不堪,难道我的眼睛有问题吗?头好痛,好像快裂开了……喔!救命啊!有谁能帮帮我,帮我把脑中那根索命的大槌拿走…芷凡努力想喊出声,好引来某个人为她把那剧烈的疼痛停止。殊不知她以为的狂喊,不过是如蚊子哼叫般的申吟。
艾盟耳朵尖得很,一下子就听到她的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