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在东京的一个小酒吧,我说:‘你愿意跟我回家看希腊的日落吗?,你会拒绝我吗?”尼克认真的说。
“不会!没有人能拒绝你。”当别人正经对她说话时,她会给予比较甜美的回答。
尼克回头,深深的、诡异的看她,又回过头去专心于录影机。裳妮坐在后面椅子上,自在地躺靠着墙,捧个大碗,慢慢地吃着,眼睛当然是离不开海上。
湛蓝的海和天,慢慢褪色,成为一大片鱼肚白,银波闪闪荡漾。但是,很快地,很快地就转为昏黄,太阳离地平线还很远,到完全日落还有三个小时。
“中国诗人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因为中国的夕阳总是那么短暂,所以我们特别喜爱而欣赏夕阳。”裳妮试着找话跟尼克说,她没看他这么正经过。
“在纬度高的国家,或是海平视线好的地方,可以欣赏到三、四个小时的黄昏夕阳,但是所有的人都喜欢欣赏日落,它的美并不是因为它短暂,而是因为它无与伦比的绝对美丽。”尼克一直专注在摄影机,偶尔会礼貌的回头看看她。让她有被疏忽的感觉。
“东京的夕阳漂亮吗?”
“漂亮。”
饼半晌,尼克问:“巴黎的夕阳漂亮吗?”
“迷茫。”
“迷茫?”
“嗯!迷茫得让我不知所措,心神不宁。”
“那就是巴黎!”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尼克显得若有所思。
“你去过日本吗?”
“没有。”
“为什么?”
“我早上喝水时呛到。”她还抱着那大碗沙拉慢慢吃着。
尼克转过头来看她:“你说什么?”
裳妮笑说:“很高兴你真的在听我说话。”
尼克恍然大悟看看她,把录影机留在原来的角度,过来坐在她对面,充满歉意的说:“很对不起,裳妮,如果我让你觉得心不在焉……”
“你是心不在焉,尼克。”她说:“但是没关系,我可以不要打扰你,或是到另一边去……”
“不要,裳妮,你没有打扰我,是我自己打扰自己,很对不起。”
“无所谓,尼克,你不要那么紧张嘛!你的幽默感都到哪里去了?!”她笑笑。不知道尼克情绪变化的钥匙在哪?经验告诉她,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事,可能不会给她困扰,但一定没什么好开心的。
“你还愿意跟我说话吗?”尼克跟小孩一样。
“嗯……我要仔细考虑一下……”
“拜托……你知道吗?这里的水果乳酪跟日落一样有名。”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水果乳酪!这可能有帮助。”
“我去拿一客给你,亲爱的!”
饼一会,尼克端两大杯的水果乳酪回来,在她对面坐下来,跟她一样懒骨头的姿势。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没去过日本?”
“因为我讨厌日本人。”
“为什么?”
“那是个很长、很复杂的故事,对不起,我不想告诉你,你不会想知道的,不是个好听的故事。”她喜欢跟外国人说后羿和嫦娥的故事,或是爱喝酒李白的故事,或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事,而不喜欢说中国人跟日本人八年抗战的故事。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没有!你知道我没有!你呢?你在东京多久了?”她转了个话题。
“一年了。”
“你还会在东京待多久?”
“签约是再两年。——
“你觉得怎样?”
“日本的工作环境很好,因为日本人的工作态度不可思议的认真,难怪这个小柄家会强盛。但是生活太紧张,他们的个性太紧张,我在日本看到的东方民族都是这么……正经……”
“我知道,中国人也是。我有一个好朋友,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她说东方是受诅咒的地带,有无尽的担当与责任,世世代代都无法释怀!”
“但是你完全不同,裳妮;这也是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对一个东方人而言,你太自由,太任性了!在我没看到你时,我感觉不到,记忆不到一点点中国的特质。而每次我看到你时,那股中国的味道又隐隐约约地出现。”
“我觉得很矛盾,也很羞愧,因为我是个虚伪的投机者,我吸收一切我觉得美好的,摒弃丑恶的、苦难的,我溺爱自己,让自己快乐……”她坦白而平静地数落自己的缺点。
“而别人也宠爱你。善待美丽的女人,是一种美德。”
“尼克,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好像我是骄纵的宠物。”
“你不是骄纵的宠物,你知道的,裳妮,别人喜欢亲近你,因为你有很动人的格调和性情。”
“谢谢,我只是想多听些甜美的话罢了!”裳妮笑说。
“你这个鬼灵精!”
天色已经整个染红,三三两两的人涌进“依奥斯俱乐部”,有共襄盛举的快感。万里长空无云,整个世界就剩下那一轮赤果。火红的太阳,世界小心地搭配着他的步伐,不断变化着。在高贵典雅的交响曲中;今天的日落带着浓厚华丽的色彩.
绚烂过后,有些贫乏的失落。裳妮慢慢踱回旅馆,这时天刚黑,正是大伙开始出笼玩耍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和裳妮反方向的人。远远地,她听到熟悉的吼叫声,是桑尼,她不知道他们在多远的路以外,跟着大喊起来:“嘿,大嗓门的,不要告诉我你不叫桑尼,那表示依奥斯又来个疯子!”
桑尼和梅听到了,兴奋地大笑起来。这一对小夫妻无时无刻都是欢天喜地的,也娱乐别人。桑尼唱起大卫鲍(Davidffewie)那首《中国女孩》(chinagirl):“呕…呕…呕…她是中国女孩——”
桑尼和梅两人边唱边跳;见到裳妮时,梅像大姐姐似的拥抱裳妮:“裳妮,你好吗?有两天没看到你了!”桑尼则绕着裳妮继续唱:“呕…呕…哦…她是中国女孩。”
裳妮说:“很好,你和桑尼呢?”
“也很好。但你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们后天就要走了。”梅说。
“要走了?你是指去哪里了”裳妮很讶异。
“去葡萄牙呀!傻女孩,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梅说。
“对呀!我一直以为是一、两个且以后的事。”、
“我们是在等便宜的机票,时间早晚倒无所谓,旅行社昨天给我们消息,我们就迫不及待要去葡萄牙了。”梅说。
“所以跟我们一起去狂欢!”桑尼说。
“我很想,可是我今天有些累了,明天,明天晚上你们一定也在‘红狮’狂欢,是不是?”
“当然,那就明天见了!”梅说。
“桑尼,你离开之后,依奥斯就安静多了。”裳妮说。
桑尼和梅开心地往“红狮”去,桑尼继续唱着“呕…呕……呕,她是中国女孩……”一直到老远都听得到,一路上听到的人,也都笑着多看她两眼。
回到旅馆,裳妮忽然有个点子,可以睡在阳台上看星星。想到就去做,把阳台上的桌椅挪一挪,那一张折叠式备床搬出去,刚刚好。为自己有这么妙的点子,称赞不已!
把枕头和两床毯子都搬出去,躺下来。温温暖暖的窝床,清清凉凉的夜晚,满天星斗的低幕,好像就垂在你眼皮上。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一阵凉风吹来,大滴大滴的雨迅雷不及掩耳地下来。今年依奥斯第一次秋雨,破坏了裳妮的好事,扫兴!
裳妮还是喜欢码头边的沙滩,没那么拥挤,自在多了。这天她在泳床上舒适地飘游着,放松全身的肌肉和神经,沉浸在宝蓝色的天空和大海中,只有一条泳裤在身上,原来人是可以这么无牵无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