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白著名的“愁阳春赋”中写着──若使春光可揽而不灭兮,吾欲赠天涯之佳人。
连历史上的大诗人都不免如此,想春光是多么绿意盎然、蓬勃生机,像阙诗词,意境优美而引人遐想向往,像首歌曲婉转激昂而撩人雀跃不已。
春天!
台湾最南角的县市──屏东倒便是如此“恒春”──四季如春的乐土,乐蓉蓉笑若桃花偏心的想着。父母在她国一时就发生意外去世,是这里熟悉的山、水、花草树木和阿嬷亲切的抚慰弭平失怙的伤口。
在这块土生生长的地方,她百分百是恋家一族,呵──深吸一口气,连空气都带着香甜。好高兴回来了呢!
念护专和离家寄宿,乐蓉蓉连作梦都想着暖暖的屏东家乡,气候温暖带有海的气息,人情热忱中感受得到和煦的阳光,对她而言,“春日”小镇犹如日日春的世外桃源永远充满幸福与欢笑。
罢毕业再学习是必要的,所以她应允了老师的推荐,到台北大医院实习。
一想到马上又要离开这里实在好难过,表面上是很不情愿的卖面子给阿嬷,留下来暂时接管家里的幼稚园,心眼里其实她乐歪了,即使是充当个最不像园长的女圭女圭园长也甘之如饴。
南台湾气候受绵延秀丽的海岸线影响,四季变化不大,民风纯朴热忱,生活步调优闲,是非常怡人养生的城市。
春日乡下这个漾满春意气息的地方,四面方向靠近临台湾海峡的枋寮,亦是如此,有兆退休的老人家时常因北部湿冷的节气变化,老旧零件发生警讯,所以干脆包袱款款像雁鸟般南迁,像许爷爷、许女乃女乃就是这样成为巷口的一份子。
初期那“台北来的”是镇上人家茶余饭后最喜欢讨论的人物焦点,但时间久了他们待人一直都客客气气的,距离就慢慢在日常彼此的爽朗招呼中消失。
不过前几个月许家来了一大一小的访客又让大家起了好奇心,听说是许爷爷的儿子、孙子,儿子当天晚上就回台北,留下叫阿嘟的小男孩。
许女乃女乃和以前读书时期的好友乐胜男通了电话,阿嘟隔天就中途插课进圣心幼稚园就读。现在则是乐蓉蓉较为关注的“问题学生”,她试过许多方法都没有办法让他严肃的小脸蛋开朗。
“阿嬷,你又拿人家什么好处交换?”乐蓉蓉印象中自己的祖母可不像一般慈祥长者那么好讲话。
乐胜男风韵犹存的姣好面容紧皱,“黑白讲啥?进我圣心念书可不比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托儿学店,金字标记耶,别人从学期初开始排队都不见得排得到名额。”好神气喔,不过圣心的确是值得她骄傲的,口碑一流,甚至还多次荣获县府颁发优良奖。
问题是,乐蓉蓉刚才问的重点不是这个,差点又被她“老人无老人款”给混过去了,“许女乃女乃答应你什么条件?是打赌还是馈赠?”
乐胜男“赌”性坚强,就算表面上得维持幼稚园园长的形象,大小朋友眼中的好邻居、好教育者,私下家人和亲近的朋友都知道那是假的,有许女乃女乃这么个熟知内情的旧友,乐胜男怎么舍得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乘机“荼毒”对方一下。
“别假了啦。”乐蓉蓉心想,还想装!
“嘿、嘿……”蒙不下去了,乐胜男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出详情,“‘膨肚囡仔,拢给你看透透’,也没什么啦,反正你许女乃女乃闲着也是闲着,当圣心的荣誉董事可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殊荣,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让她占点便宜也无所谓。”
可别以为圣心的荣誉董事像其他公司行号一样,挂个名领干薪而已。事多不便没有车马费,还要二不五时帮忙募款义卖,所以没点“利用价值”的身价还真当不了。
不过这些前提都并非为了私利,募得的款项除了成立贫户学童奖助金,圣心每学期也固定免费让几位小孩入学,其余金额全数捐赠认养世界各地的贫童,许女乃女乃面慈心善就算乐胜男不提这件事,她和许爷爷也会义不容辞。
“还有呢?”
哎呀,真不愧是祖孙相依为命,都藏不住什么秘密。乐胜男只好老实招了。
“再来就是我明天要到越南胡志明市的协城,那里的小朋友情况好糟糕,我们好几个师父、医生要一起过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至于捐赠,当然是多多益善。”
“这是上次那个头颅有两个人的大、严重变形小婴孩阿福的故乡?”乐蓉蓉那双智慧的眸光看得乐胜男无所遁形,心虚的傻笑点头,“好啊,你去,这几个月我在幼稚园不用担心。”
“不是啦,以防万一嘛,如果有什么急事你可以找许女乃女乃,多个关照总是没错。”
“还有呢?”
哇,不得了,乐乐简直成精了,什么事都猜得快又准,真弄不懂谁是长辈,谁是晚辈,她这个阿嬷可怜兮兮的自怜自艾,心想以后还怎么混啊。
“阿嬷,别忘了你拖延我晚三个月到台北上任的时间,我可是随时可以后悔哟……”
当下,乐胜男装模作样“念经”起来,“唉……现在小孩一点孝心都找不到了,还能指望他们养老吗?你许女乃女乃命和我一样苦,和媳妇处不来,自己两老搬到南台湾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年纪一大把还要为孙子操劳,以前教她早点结婚就不听,儿子也晚婚才会有阿嘟这么小的孙子,她以后还有得烦,不像我早早嫁给你阿公,你现在都大了也懂事了会帮阿嬷分担工作……”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乐蓉蓉一下戳破她的伎俩。
又是讪笑!乐胜男在心里嘀咕,“其实你也算是人家的晚辈,让她多照顾点也没错。一个月后你要到台北工作,我绝对不准你去住医院的宿舍,正好她家公寓有个房客退租,可以先空下来等你,楼上楼下的维恩多少可以照看你一些;再来那地点交通挺方便,还有那医院的几个主治医师她蛮熟的,她会交代他们多关照你,能少排夜班就少排一点,还有也别分配到急诊室去……”
昏倒!乐蓉蓉反对道:“阿嬷,你这样让我怎么跟其他同事相处,好像我有什么特权一样,而且维恩大哥都已经忙到得将阿嘟送回来,他哪来的精神工夫照顾我,你别制造人家麻烦了。”
“这我不管,你从小气虚体弱,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得这么健康,医院里不干净的东西那么多不小心怎么行,不然你就别去,待在春日的小诊所也可以。”乐胜男心想,老人家就是有这点优势,说不赢可以光明正大的耍赖。
“阿、嬷──”乐蓉蓉嘀咕归嘀咕,还不是得乖乖听话。
台北的医院是毕业时都是就和她谈妥的,约也签了,不得反悔,而且刚从学校学了一堆课本上的知识毕竟不够充实,她的想法是等到同时具备麻醉师及药剂师资格,再回屏东服务乡亲。
看阿嬷一副理直气壮又不放心的频频偷瞄她,乐蓉蓉脸上装着生气的表情装得好辛苦。
恒春素为人知有芬兰来的马莉娜阿姨,无私无我的为当地村镇奉心尽力,恒春因为有她而“恒春”;事实上还有许多善心默默不为人知,乐胜男也是其中之一,乐蓉蓉对她又敬又爱,可有时也真被她的顽性惹得又恼又好笑。
笑了、笑了!乐胜男看孙女露出笑意,肆无忌惮的继续坦白从宽了……
夕阳余晖,太阳的威势略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