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静静躺在桌上堆叠的牛皮纸袋间。在一层层土黄色中,它虽是独露一角,然而,雪白的颜色却显得特别夺目。
“咦?谁寄来的信?”研玺怀着一股期待和好奇,捏着信笺的一角,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这笔迹,他似乎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
“奇怪,是他吗?他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浪漫?竟然还会拨空写信?”
研玺拆开信封,将里头的信纸摊了开来。俊良突然的来函,今研玺既开心又纳闷。这一张制式的医院用笺,上头短短几行字横陈于红色细格线问:
研玺兄:
近来可好?许久不见,盼能抽空一聚叙旧。
烦请与我联络,敬候佳音。
弟俊良
研玺笑笑摇了摇头。暗忖:医生就是医生,连写信的字迹都是一丝不苟。
说真格的,研玺与俊良自出社会后,几乎可以说是聚少离多;只怪“忙”字折煞人,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未见彼此了,除了偶尔听佳卉提起俊良准备离开医院自行开业的消息以外,他对俊良的生活几乎是一无所知。
他翻开随身的备忘录,找到了俊良的手机号码,按下不怎么熟悉的数字……。
“喂,”有人接电话了。“我是吴俊良,请问你哪位?”
“换帖的,是我啦。”研玺的闽南语虽谈不上标准,却散发出浓重的亲切感。
“啊?!”俊良因讶异而张大的嘴几乎可以塞下他的STARTAC。“大哥,你收到我的信了?”“今天刚收到的,真高兴你这么讲义气,没忘了我这虚长你几岁的大哥。”
“那……你何时有空?”
“随时喽!”镇日如蜜蜂般忙进忙出,无一刻休息的研玺竟在此时口不对心,原因无他——只因他总是将情义摆第一,利益抛脑后。
“真的?我还以为你这个大企业家忙得连睡觉都免了呢。”俊良打趣地说。
“说实在的,前阵子的确累坏了,谁教咱们生活在泡沫经济的阴影底下?只好死撑、活撑,不管如何,撑下去就是了。不过,我毕竟不是超人,永远都能忍人所不能忍。总得安排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好好休息调养,重新整装再出发。”
“说的也是,事业重要,身体健康也不能疏忽喔。”
“遵命!吴大医生!”
“呃……,”俊良盘算了一下,终于有了决定:“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择期不如撞期,今天傍晚我们科里月会一结束,大概七点左右,我就在医院B1那家‘季诺’等你。你如果忙,就忙完再过来,不见不散,OK?”
“OK,晚上见。”
币上电话,研玺不自觉加快速度处理公事。俊良的邀约,为他注入活力,让他浑身是劲!他真的好开心,今晚一定是个温馨夜。
☆☆☆
虽然俊良说会先在“季诺”等他,没想到研玺还是先到了。
“Hi,大忙人!”研玺挥挥手,对姗姗来迟的俊良打了声招呼。
“大哥!”俊良气喘吁吁应着:“对不起对不起!上头的人废话一堆浪费时间,偏偏我又走不开,真是急死人了。”虽然天气已转凉,俊良额上却淌着豆大的汗珠,反射着微光。
“别急别急,不是约好不见不散的吗?”研玺笑道,示意他坐下歇一歇。“就算你半夜才来,店也打烊了,我一样会在门外等的。”
俊良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哥,你就别调侃我了。饿扁了吧!跋快慰劳一下可怜的肚子吧。”一会儿,两人各自挑了自己喜爱口味的PIZZA和沙拉,回到位子坐下,埋头开始大快朵颐。从他们咀嚼吞咽的速度和无暇说话的情形,显而易见两人真的是饿坏了。
半晌,研玺才从食物堆中扬起头来说道:“对了,听佳卉说,你这个大名医要出来开业啦?”俊良轻轻放下手中的银叉,点了点头。奇怪的是,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一抹令人捉模不定的神色,似乎因为研玺的话而联想到敏感的事情。
“怎么啦?”研玺最懂得察言观色。
“大哥……。”
“看来,真的有事?”研玺跟着也把刀叉放下。
“我……。”
“别我啊你啊的行不行?”
“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俊良支支吾吾的态度把研玺逼急了,他慌忙捉住俊良的肩头,前后摇了好些下,气急败坏地探知详情:“喂,你别吞吞吐吐行不行,像不像一个男人啊?到底怎么了?你就别卖关子了,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子家成何体统?”研玺想藉重话激俊良吐露心事。
“大哥……。”不等俊良接下去,研玺便插了话教训他一顿:“我可警告你,你别只是大哥大哥叫个没完,有苦不说、有难不同当,算什么兄弟!”
“实不相瞒,今天找你的目的……。”俊良抿了抿嘴,停了几秒才说:“跟小卉有关……。”研玺果然阅人无数,懂得如何应付百样人,他的激将法奏效了。
不知怎的,研玺总觉得今天的俊良有点怪,神色不定、扭捏不安不说,语气还隐隐带着酸涩苦楚,搞得研玺原本轻快畅然的一颗心也跟着猛地一坠,变得沉甸甸的。
“佳卉?”研玺又问:“佳卉怎么了?前几天她还到公司来找我,要我陪她吃晚饭呢,看她蹦蹦跳跳,跟以前没有两样啊!为何反而是你这个做哥哥的这么怪异,坐立不安又语无伦次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
“大哥,恕我冒昧一问,你对小卉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种?”
“哪一种?”研玺重复了一次,俊良没头没脑迸出来的问题教他啼笑皆非。“这还用说,当然跟对你的感情一样啊。你们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像弟弟妹妹,你们不也把我当成大哥一般看待吗?”
“我是把你当成大哥没错,”俊良的音调渐渐从和缓转为激动,如沉沉鼓声字字敲在研玺心坎里。“可是,小卉并不这么想啊!她从没把你当成哥哥,在她心中,你和我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出她对你的……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爱?”
研玺闻言,隐隐有些愧疚起来,不由得怀疑起自己一直用装傻来应付佳卉的爱是不是太乡愿、是不是错了?他用拇指和食指在下巴轻轻来回摩搓着,用力咬了咬下唇,应道:“俊良,不瞒你说,我也不是木头人,怎会察觉不出佳卉的不对劲。”
“不对劲?!”俊良皱了皱眉,满脸写着不以为然。“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日久生情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不对劲?”
“你别激动,”研玺急忙安抚俊良的情绪。“佳卉是个可爱的女孩,但我们并不适合,我跟她……。”
“只是玩玩的?”俊良抢着接话。
“俊良,你到底是怎么了,情绪这么不稳定?还这样胡言乱语的。”研玺有些不悦。
“大哥,你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说我胡言乱语,自己却……。”俊良话说到此,又警觉到什么似地咽回了话,激动的情绪几乎已成愤慨,害他差点控制不住月兑口而出“胡作非为”四个字。好在没有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否则现在一定正为了不该撂下如此的重话而懊恼。
俊良暗想:男欢女爱,本是自然之事,怎能说是胡作非为?可是,当一想起佳卉对他哭诉自己怀了研玺的骨肉时,对他来讲,情形似乎只比世界末日好一些。
当然,刚开始他也不愿相信,但佳卉哭哭啼啼、彷徨无助的模样又太过反常,教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既成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