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游十年的左护法——念化虚空藏回伽蓝,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师兄弟们得知后,纷纷惊喜奔来。
在他走后人沙门的弟子,早就因左护法之位长年悬空而将念化蒙上一道神秘色彩,一时争相打探窥望。
念化先拜见玄智,师徒二人互道近况,脸上皆是喜色。待别了师父回护法堂,等待他的是一群武僧。原来,武僧对他本就好奇,加之他自小与六锁僧一同习武,让武僧们更多了份肃敬。
空门化心对众僧到来毫无恼色,正与他们在院内低声交谈,见念化走来,唇边勾起淡笑;轻风过处,乌发飘飞。
“师弟。”
展掌托下适巧下落的梧桐叶,空门化心侧目微笑。
念化见了他的动作,忆起幼时二人被师父惩罚在树下思过的情景,嘴角轻勾,露出微微笑意。
锁悲见此情景,心中竟是羡慕,又是难过。
羡慕的,是他们师兄弟二人能心意相通。
在灵山会上,佛祖拈花,众弟子不知所谓,只有迦叶一人微笑;佛祖认为自己的佛法只有迦叶一人领会,从此便有了“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禅。
方才一人托叶,一人微笑,正应了“拈花微笑”之意,教他怎不羡慕。
难过的,是他未能同样如此。
直到难以言喻的嗔恼盘旋在心,锁悲方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绕著那抹颀长的身影,为什么在意他对武僧的忽视,又无法忍受他对青蚨的不同。为什么?因为他笨、他蠢,他根本就对空门化心起了……起了……
不能说啊!若真说了出来,他只怕再也无法面对他了。
师兄,化心师兄。能够这样叫他,永远这样叫他,他已经满足了。谁知半路杀出个青蚨,居然让化心师兄动了男女之情,他……恨呀!
“拈花……微笑……”锁悲心情起伏间,一边的锁慈听他喃喃低语,不禁细听,待听清楚后,点头大笑道:“对。二位师兄果有禅门之风,佛祖拈得一花,迦叶尊者得佛法而微笑,佩服、佩服!”
迦叶,哪个迦叶?偷偷靠近的青蚨蹑手蹑脚贴在墙边,眉轻轻一挑。
方才见兄弟情深,她可是憋了半天才来,平日幽静的地方竟然集了这么多秃瓢,存心不让她与化心独处嘛!
空门化心有些不解。他叫声师弟,与佛祖有何关系?
他与众僧素来少言交谈,今日也懒得多问。见念化返回,正想将满院的武僧交给他,眼角突然扫到门边,右转的身影竟硬生生停住。
“怎么了,师兄?”念化见他举止异样,不由得轻声询问。
“我去探探师父。”空门化心无视众多猜疑目光,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到院门边。
众人见他对墙边伸了伸手,似握住什么,随即隐入墙后。
“我觉得化心师兄这些天很奇怪,好像对伽蓝里的什么事都好奇得很,他还盯著小僧扫地呢。”一名武僧模模光滑脑门道。
不,根本不是好奇!他是在……
手心捏出细密的汗,锁悲前一刻解开心中的万般愁肠,这一刻又觉得种种无奈袭来。
不知为何,他异常笃定,空门化心这些天在伽蓝四处游走,似乎是在与伽蓝道别。他真要为了那姑娘放弃二十多年的佛心?
恨呀……他好恨!
“混帐,你要剃度?”先骂了再说。
牵著柔若无骨的小手,选条僻静的路,空门化心往伽蓝外走去。半晌后他才道:“谁说的?”
“谁说的?”青蚨鼓起小脸,犹如腮边塞了两颗枣,“不管是谁,我山下山上全听说了。”随便抓个小和尚问问,都知道他要剃度。
“蚨儿!”握紧小手,他停下步子,“我不会剃度。二十年前没有,二十年后也不会。别忘了,我……我们要一同去看看世上的稀奇事物。有你陪我,我又怎会去做苦行僧。”手臂轻抬,袍袖轻轻拂过她的女敕脸。
有前车之鉴,青蚨以为头上落了毛毛虫,慌张地道:“快点拿开,把那恶心的东西扔远点。”
空门化心修长的五指滑过,轻轻托在青蚨颚下,他低头,印上一吻。
不管是不是日久生情,她能牵动他的七情六欲,让他丢弃五戒,重坠痴贪嗔妄杀。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对她动了情,而一旦破戒,就再也收不回了。
锁悲说的没错,种种的不同,种种的破戒,其意下之喻不言已明,她对他是特别的,而他——爱她。
“别气这些空穴来风之事。”重新拉起呆掉的人儿,他扬唇一哂。她的脾气并不是不好,只是少有耐心。
靶受到包里著手掌的热意,青蚨低头许久,才幽幽地道:“化心,你刚才只顾著叫念化的师弟,都不理我。”
“师弟十年未归,有些想念。”他解释著,听她语气平缓,心知她已不气。
默默走了一段,青蚨又道:“我听你们在院子里说迦叶什么的,哪个迦叶?”
还在生气?他猜著,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
“是不是你口里娶了妻,又相敬如‘冰’十二年,让他妻子发了最大的惭愧心和最勇猛的上进心,精进成佛的那个?”很随意的语气。
她在生气,他肯定。
空门化心叹了叹,思量一下,道:“蚨儿,你写的迦叶故事……”
“啊,等你娶了我,我就不写了。”随意变成了随便。青蚨冲他一笑,带著花香的柔软身子靠过来,斜斜倚在他怀中,手紧紧圈在他颈后。
不知她想干什么,两人默默对视半晌。
她突然大叫:“化心!”
来不及回答,香气扑鼻而来,冲得他满口皆是;从慢慢啃咬他的唇,到一点一滴侵城掠地,僵硬的手扶在纤腰上,不曾推开。
微皱的眉在脸上形成阴影,她有些意乱情迷,却欣喜他的顺从。没有推开耶,她正想得寸进尺时——
“哎哟!”
唇齿相撞,惨呼一声!
青蚨又羞又气,捂著微痛的唇,挣开大掌,不顾他的僵硬及呆怔,她轻悄悄纵身跃起,踏叶下山。
“师父。”空门化心微无声息的迈入,冲背对禅门的玄智叫道。
“是化心吗?”
“正是徒儿。”盘腿坐上蒲团,几缕乌发轻飘,散在肩上。
“不与你师弟多叙叙?”
“不了,师父。”看著玄智稳如泰山的背影,空门化心迟疑片刻,问:“师父,你曾告诉徒儿,劫劫相接,辗转无穷。”
玄智点头,并不回身。
“佛经有记,假如把这大千世界的一切都制成墨,每经过一千座国土时点下一个墨点,直到把墨用尽,所经历的时间恰好是一个‘劫’。因红尘中劫劫相接,故为点尘劫。当日,徒见曾问师父,这可是我的劫?师父至今未曾回答徒凶。”
“答案自在你心,何须再答。”
自在他心,自在他心呀!
呵!翘起唇角,空门化心轻声道:“佛经曾记,劫初起时生千朵青色莲花,告诉红尘世界上有千佛现身,徒儿明白,劫,也是缘。”
“甚好。”
“师父,徒儿想看这大千世界,看种种红尘劫数。这一去,许会花上一段不短的时间,有念化师弟,弟子放心许多。”原想过了七月十五便与青蚨离开,念化师弟乍然返寺,让他走得安心许多。“如今天下驿站众多,无论走到何地,徒儿会多写书信与师父,比不得念化师弟的简单,还望师父别厌烦才好。”
玄智沉静片刻,慈悲的声音轻道:“化心,为师日后若画了百骏图、百鱼图,你……可会回来欣赏?”
“会,师父。”
“如此,甚好。”轻吐四字,玄智敲响木鱼,吟经声再次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