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在生气,青蚨这三天来收敛了许多,扑入他怀里是必不可少的功课和习惯,却不敢再有太多恣意妄为的举动。看著近在咫尺的俊美容貌,要克制自己“蠢蠢欲动”的色心,真的好辛苦。
优美的唇弧、飞扬的眉、斜月般的凤目,他的每一寸对她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偏偏呀,偏偏要收敛,收敛得她好辛苦……
不,她好命苦啊!
这一天,她正慢吞吞走向护法堂,离堂门三步时,一个黑如炭头的高壮僧人挡住去路。
“干什么?”瞅了瞅多事的挡路僧——锁悲,青蚨眼中自多青少。
“请施主日后莫要缠著化心师兄,莫要让他心生烦恼。”自幼习武,锁悲的身形看上去比空门化心结实许多。
“关你屁事!”几天没见,这家伙越来越黑了。
“施主,小僧好言相劝,还望施主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化心师兄是住持的得意弟子,住持不久将会为师兄举行落发礼。师兄身入空门,一心向佛,绝对不会留恋红尘俗世。”挡住去护法堂的路,锁悲喃念了一大堆。
“滚开。”青蚨只有耐心听空门化心一人的唠叨。
“小、小僧不会让你进去的。”古铜肤色黯了下来。
“你坐你的禅,管我干什么?”
“参禅理佛是小僧的日常功课,多谢施主关心,但这护法堂,小僧今日绝对不会让施主踏入一步。”如门神一般挺直身躯,锁悲垂眼,“师兄的护法堂仍伽蓝清幽之地,还望施主不要打扰。”
“滚!”青蚨逼近一步,强迫锁悲退过门槛,突道:“等等,佛门弟子迈过门槛是不是要念咒?你不按规矩来,居然妄图管我的事。”
“小僧人堂会念入堂偈,坐禅会念除睡咒,吃斋会想下钵偈,多谢施主。”门神之姿分毫不动。
“哦,那你坐禅打瞌睡念什么?”左移不让右移不动,青蚨烦了。
“坐禅当念除睡咒,吉帝伊帝,弥帝毗伽帝,羯帝羯帝,波陀莎诃!”迅速挡住想要乘机从身侧钻入的人影,锁悲目不斜视。
“你上完茅厕念什么?”被他阻止,她差点破口大骂。
“小借入厕后会念洗手面咒,净手会念洗净偈,听钟会念闻钟声偈,多谢施主。”
青蚨翻了翻白眼。
“施主请回,师兄不会……”
“混帐!”青蚨咬牙,“你让是不让?”
“般若我佛,小僧……”
咻——桔色帐纱如灵蛇吐信,倏地射向锁悲。青蚨心中怒火一升,哪顾得上空门化心不准她扰人的叮嘱。
护法堂外,就见桔黑两道身影交缠打斗,一柔一刚,一软一硬。
锁悲自幼习武,一招一式全是稳中带刚,只攻不守。
青蚨满腔不耐,用的招式也多攻少守。
两人相斗,竟令不少路过的沙弥顿足观望。
当监院僧,即六定僧之一的边见闻讯赶到时,正巧在禅堂议事的众僧之首也同时到来,护法堂外一时僧头钻动,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那些进香客听说有人打斗,也纷纷好奇的绕来观看,已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青蚨两年来经常在伽蓝出现,边见自然认识,锁悲平日严谨有礼,却不知为何会动起手来,边见对住持玄智敛掌合礼,“住持,打扰清静,是小僧失职。”
“无妨、无妨。”玄智摆手。
见住持慈眉笑目,边见再一觑,见到住持身后面无表情的高瘦人影,急忙迈步过去,皱眉道:“化心师弟,你还不快快阻止那位女施主与锁悲打斗。”
静静看著交缠的两人,空门化心低头,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随师父同来,那两人时而交错、时而分开的身影,他看得并不真切。
青蚨像一团跳跃的火焰,锁悲则像一块飞舞的石头。
色相万相,人相众生相,两人在其他观者心中自有千种模样,在他的心中,就是如此。他不知道该不该阻止,没人要他去,师父也不曾。如今边儿直接点名要他阻止,他……是职责所在吗?
空门化心面无表情的迈下台阶,敛下眼帘,隐住眸中异於安详的神采。走出五步,再抬眼时,飞扬的凤眼中一片澄澈。
“锁悲师弟。”他扬声叫道,让打斗得浑然忘我的两人听得分明。
青蚨侧首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锁悲在看到围观的众人,神色大变。一扫腿一抬肘,格开青蚨后,他正要偃息退开,却见一双白玉皓腕幻出千掌观音手,直冲面门击来。尚来不及思考便躬身避开,反推一掌,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右掌早已收不回,直接击中青蚨胸口。
暗叫糟糕,锁悲神色一凝。不看众人眼中是否指责,他只知道——青蚨飞跌出去时,嘴角挂著得意的邪笑。
她故意的。般若我佛,是他蠢、是他嗔,竟看不出她故意收回一掌,根本是有意撞在他击出的掌上。
飞跌的桔色身影直冲空门化心而去,锁悲击出时便收了力道,那一掌只会让她跌在空门化心一步之遥的距离,若有心救人,只要上前一步扶住便可。
垂在袍袖内的手一握一松,空门化心动了;他移了一步——向后。
“啊——”
惨呼并非来自青蚨一人,观望的人群中,某些姑娘和妇人看得紧张,皆不约而同的掩嘴惊呼。众人只看到金桔色光芒飞跃闪烁,定眼时,那位很漂亮,也很凶狠的姑娘跌撞在地,乌发与尘土混合,有几缕覆在空门化心的鞋上。
众人的掩嘴指点如蝇蚊之声绕在耳边,青蚨什么也听不进,她仰躺在地不起身,圆眸含著薄雾,盯著空门化心,眨也不眨。
他退开?他居然敢给她退后一步?能毫不犹豫的冲进火中救人,却吝啬的不肯为她迈前一小步。
一小步呀,只有一小步,为什么他不肯扶她、救她,任由她跌在地上,跌在他的脚边?那双时时诱惑她的瞳眸啊……奇怪,怎么看不清楚了?
青蚨努力眨眼,想将他看得清楚些。阳光有点刺眼,应该是正午了吧。讨厌的太阳,让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眼,也看不到他此时是喜是怒,抑或是淡?
讨厌、讨厌,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滚动。一只手慢慢抬起,先覆在眼上遮去阳光,移开时袖上多了一块透明的湿意;随后,那只手缓缓上移,伸到僧抱下。
救不救她不要紧,只要他肯拉她起来,她可以不生气,可以忘掉刚才他退后的一步,也可以继续爱他、继续缠著他,缠到他爱她为止;更可以……不恨他。
进香的官员和百姓看她向留著头发的僧人伸手,睑上皆是莫名其妙,唯有长年生活伽蓝里的僧人明白。
众人指指点点间,夹在人群中的一男一女互相对望,交换彼此的意念。
两人皆是寻常百姓打扮,男人斜了斜眼,微微摇头,示意女人静观其变。
“化心!”青蚨呜咽地叫了声。
空门化心垂眼看著青蚨微微颤抖的手,一脸淡然;没人看到他藏在袖中紧握的拳,没人注意他咬紧的牙关。
“化心?”娇软的哭音又叫了声。
终於,他动了动唇,“青蚨,你扰到其他师兄弟了。”
责怪她?她心中委屈叫道:“是他故意拦我的路。”
空门化心再要说什么,心急伽蓝名声的边见命沙弥引散香客,然后走到青蚨身边,以听起来非常和蔼的声音说:“女施主可有受伤,不如到禅房述话可好?”
“不好,你走开。”青蚨不买帐,视线只锁住空门化心。
空门化心如她所愿的伸出手,但眼中闪过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