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想着:在这一刻,她父皇心里是不是会有着一丝后悔?后悔将她这乖巧的女儿远嫁异域?
李妍在心里嘲笑着自己,不会的,这次若不是回纥可汗求亲,想必她的生身之父是想不起有她这个女儿的。
训练有素的身体自主行动着,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自大殿外溢入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她不由微瞇起双眸,自眼角渗出的泪像晶钻般闪烁着。
克烈见到了那点晶璨,视线不由跟着流转。
金珠密缀成帘,遮掩着那张被细白脂粉敷满的娇小脸孔,距离和头冠上垂下的珠帘形成屏障,致使他看不清她的脸;唯见冠顶金凤振翅,随着莲步轻移而微微颤动,珠帘也随之摇荡,瞥见的,正是掩匿于珠帘之下的心伤所反射着光而成的晶璨。
那缓慢端庄的脚步里有着一丝沉重,每踏出一步,她就远离了自己的家园一步,那泪……是为此而流的吧?
李妍感觉到一股不同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禁转目望了一下,对上那道目光之时,心中突地感到一阵酸楚,眼泪险险夺眶而出;但她眨了下眼,强驱走欲泣的冲动。
看着那纤小的身影被殴外强光吞噬,克烈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雪晶般玲珑的人儿,怎耐烈日酷晒?
他缓缓地垂下眼帘,别开了视线,也隔开了心上莫名的怜惜。
李妍正视着前方,走进了那片光芒之中。
那道目光是怎么回事?终于有人为她而惋惜了吗?疼惜的暖暖视线温热了她被冰霜寒冻的心,在车帘垂下的那一瞬间,泪水似春融的冰雪流出她的眼眶之外,融了面上的粉。
装载嫁妆的车队人群迤逦向前,蜿蜒似五彩斑斓的蛇,车驾在微微摇晃间行进,李妍的心却尚流连在刚才那道目光之上。
他是谁呢?在这数千人众之中,竟只有他看出她的悲戚,并以眼神为她哀歎……这世上毕竟还是有人疼惜她的么?
突然间,她想再看那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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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公主和亲的车队一路向北,在离了长安之后,李妍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克烈,当今回纥可汗的次子,也就是说,他即将成为她的儿子。
多讽刺啊!年方十六的她,竟将成为一群个个大她将近十岁的人的母亲,包括那曾经以眼神给她温暖的克烈……她是他的母亲……想到这里,李妍对着自己苦笑了。
“停车!”李妍伸指扶住额头两侧,这车摇晃得教她嘤心。
车队顿时停了下来,骑着马在前头护行的克烈随即纵马过来,来到公主銮车旁,问着随行侍官:“怎么了?”
“禀殿下,公主吩咐停车,宫女正在车内伺候。”
克烈看了眼车帘,自隙缝间他看到李妍一手抚心,双眉紧皱着,樱唇微启似欲作呕。他对侍官作个手势,吩咐他去传太医过来。
“公主万安。”
“外面是谁?”裴颖替李妍问道。
“克烈。”
李妍闻言抬眼,自澄黄的车帘望去,可以瞥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看了一眼后,她别开视线,迳自喘着气。
克烈……简短的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回盪,低沉有力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磁性,有着静夜耳语的味道。
克烈见太医急急赶了过来,便说:“禀公主,太医请脉。”
“不用了。”
这是克烈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李妍的声音,稚女敕得一如初春女敕芽,正如她的年纪。暖地柳枝下的黄莺,能耐北国风霜吗?心里湧起的哀怜占据着他,使他不自主地憎恨起大唐帝皇。
“公主,接下来的路还长远得很,您还是注意一体的好。”语毕,克烈不顾李妍的反对,迳自揭起车帘将太医推了进去,“动作快些,还要赶路呢!”这句话是对着太医说的。
看着克烈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外,李妍垂下了眼睑,他真是冷漠啊!对他而言,她只是大唐的公主,维持应有的礼数便已足够,但为何她却奢求着其它?对她来说,他不也只是回纥可汗众多儿子之一?甚至是……这万千人众里的一个。他并不特殊,不是吗?
李妍这么想着,却感受到胸口不平常的翻腾……**
*车行辘辘,地面上的轨辙盛载着浓重的离愁和疲累。
傍晚时分,一行数百人在预先备好的行馆住下,克烈看着天上厚重的云层,不觉蹙起了双眉。
“看样子,明天会下雨呢。”他轻声说道。
“就算下雨也还是得赶路,”呼延泰站在克烈身旁一同张望着天色。“再拖延下去,怕会遇上风雪,万一出事就糟了。”
“离开长安已经半个月了,却还未出关,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要到人冬时分才到得了……”克烈沉吟着,看来似乎应该加快行程,可是,他一想起李妍那疲惫的神态,就难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再研究一下行程路线吧。”说着,他便率先转身进屋,呼延泰跟着他的脚步而进。
“这一路回去,会经过东突厥的旧属地,这块地方,”呼延泰手指着摊在案上的地图。“这才刚纳入我回纥的版图不久,人心未顺,看来我们要小心一点。”
“东突厥先败于大唐,后灭于我国,王族一脉歼灭殆尽,早已不成气候,我担心的倒不是他们,而是北方苍狼。”
“王子是指铁勒部族?”
“嗯。”克烈点了点头。铁勒是位于回纥北方的一个部族,和回纥之间一向不睦,但因为回纥势强,因此他们还不敢轻易起衅,可是边境上的大小战事每月还是总有好几起。
此次回纥与大唐联姻,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铁勒的蠢动,当今可汗为避免月复背受敌,因此选择与大唐联姻;但克烈却担心铁勒抓住这次机会,万一他们意图在迎亲途中对大唐公主下手,如果公主出了什么意外,只怕会成为两国交战的导火线。
因此克烈双眉紧皱,现今还在大唐境内,有大唐军队护送,那倒是不用担心,他担心的是出了关之后的状况。
看来,为了安全着想,最好还是加快行程的好,否则万一遇上风雪,再加上铁勒在一旁虎视耽耽,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也许,必须委屈一下公主了……克烈歎了口气,说道:“你去跟公主说明一下,请公主配合,明天起开始赶路;还有,若潜伏在铁勒的密探有任何消息传来,立刻让我知道。”
“是。”呼延泰恭声答道。
正谈话间,厅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呼延泰前去询问,随即快步走回克烈身边,说道:“是公主身边的女官来了。”
克烈闻言点了点头,示意呼延泰请女官进来。
不多久,女官上官宿月跟随着呼延泰进来,她对克烈屈膝行礼,随即开口说道:“克烈王子,公主谕示,如果明天下雨,就在这里多停留一天。”
“这怕不行,大漠的气候多变,在这快入冬的时分最是危险,我们如不快点赶在冬天到来前抵达,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这……”上官宿月犹豫了一下,“我去请示公主。”说着,她便转身朝外急急走去。
“我跟你一起去说明这件事吧。”克烈心想这样传谕太浪费时间,便跟着上官宿月的脚步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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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正沐浴完毕,坐在镜台前让裴颖为她拭干一头长发,发洩似云流,在地毡上漫蕴柔媚。
一进寝殿,克烈就闻到一阵扑鼻的甜香,带着点勾魂摄魄的意味,令他心神不由为之一荡。
“公主,克烈王子来了。”上官宿月走了进来,克烈则在外厅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