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暄自然懂得她的弦外之音,嗔怪地要起哄的老人们别乱说话,却引来更多的戏滤。
盛暑倒没听出什么暗示的意味,只是对刚才刘姥姥说的某个名词好奇,“孟婆汤?”
“孟婆汤啊,就是……”
意暄刚做好饭,就见盛暑低着个头闷闷地走进屋里。
这倒也少见,他不是成天笑呵呵的吗?“你怎么了?”
盛暑依然垂头不语。
“干吗呀?大娘让你帮忙干活你不高兴了?”问完她就知道自己说了假话。
盛暑一身蛮力现在是全村闻名,谁家有用得上他的时候就过来招呼声。要是换成她,早就不耐烦了,他却肯定是兴高采烈地跑去帮忙。有时候,她觉得盛暑像是比自己还早住在这里,他和大多数村民一样,喜欢亲近人、帮助人,不计任何回报。而她则只要自己过得安稳,其他则什么都不愿想了。
丙然,盛暑摇摇头。
“那你在生什么闷气?”实在想不出他如鱼得水的生活里还有什么好烦恼的事。
盛暑慢吞吞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重重地放在桌上。
意暄拨开油纸一瞧,是块酱肉。“这是大娘给的?”谁家里有点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给家家户户都留一份,这也是她颇感吃不消的礼数。
盛暑僵硬地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意暄有点儿不耐烦了。“我知道你不吃荤腥,但也不至于让你带块肉回来就绷张脸给我看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暑猛地抬起头,指控道:“大娘说,咱们家养的猪是杀来吃的,鸡鸭也是!”
他哭了?有些潮红的眼眶让意暄震惊得无暇注意“咱们家”这三个字的可议之处,只来得及反应他话中的含义,“那是当然的,难道你以为养这些禽畜都是养着玩的吗?”
他震惊地瞪大眼,“怎么会?它们那么好,那么听话,每天看着它们吃东西的样子我就会觉得很满足……你们怎么忍心杀害这么可爱的动物?”
“不杀它们我们就会饿死,它们活在这世界上的功用就是为我们提供吃食,而不是为了让你觉得它们可爱。不杀它们,我们吃什么?”
他干吗用这种谴责的眼神看她?害得明明理直气壮的几句话,在他的目光下却显得分外气虚。
“你怎么知道它们生下来就是给我们吃的?如果它们被吃是活该,那是不是有一天我们被土堆吃掉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前几天二牛的娘去世了,大家都很难过。难道我们把猪啊鸡啊的杀掉,它们的家人就不会难过不会心疼了吗?”盛暑义愤填膺。
“人跟动物不一样!人会耕地会织布能自己养活自己,家养的动物就只能倚仗人的喂食而活,既然它们要享受人的喂养,当然也要为人做点儿事情。”既然它们不会做别的事情,就只能被杀了来吃,像耕牛就不会被杀。
“人既然能靠种地养活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打别的动物的主意?如果鸡鸭猪羊不是被人硬关在笼子里、栅栏里,你怎么知道它们没有能力养活自己?明明自己贪心还要说人家是送上门来给他吃,这种做法真是太无耻了!”
意暄火大地指着他的鼻梁,“你……你……我不要再听你强词夺理!你自己不爱吃荤腥的东西,那是你的事。我们爱吃是我们的事,你一个外人凭什么以为可以改变我们的习惯?”
盛暑先是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接着双拳握得死紧,一张俊脸也跟着涨红。
“我不是外人!”用尽全力喊出这么一句,他飞快地奔出正屋,没多久,“砰”的一声巨响传来,盛暑的房门紧紧地闭上。
意暄下意识跟出去,正对上被锁在门外他的四只“随从”的冷眼,她一坐在门槛上,懊恼地抱头申吟。
盛暑连着两天没出房门半步。
“你也真是的,干吗不让着他点儿?”村长埋怨。
“这也怪我?是他自己无理取闹好不好?”她也很气啊,难道一定要搞个绝食抗议出来才能说明自己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
“盛暑刚到咱们村没多久,很多事情他都不懂,你好好和他讲就是了,何必弄得吵架呢?”村长夫人也淡淡地责备,村长频频点头。
“他明明比我大,为什么要我让着他!”意暄觉得委屈,以前和过年吵架的时候他们都让过年让着她,现在怎么都倒戈到那个笨蛋一边去了?
“他年纪是比你大,懂得可没你多,你再不让让他,他还不被欺负死?”过年没好气地说。
竟敢欺负他兄弟,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如果不看在她是一娘儿们的份上,早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哪有欺负他!”诬蔑,简直是诬蔑!
“你逼着他做牛做马还说他不是咱们村的人,不是欺负是什么?”
“又不是我逼他,他自己不也做得很开心?”
“那你就承认说他不是咱村里的人是一件欺负他的事情了?”过年得意地双手环胸,等着她俯首认罪。
“……好,我承认这是我的错。”
“知道错了还不去道歉。”意暄每次都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难得这倒机会可以教训教训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是他先……”
“爹,你看她一点儿都不认错!”
“过年,你给我别瞎搀和,回家去!”村长呵斥一声,过年模了模鼻子不敢再说话,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走到老爹背后,朝意暄挥了挥他引以为豪的健壮胳膊。
下次再欺负他,我要你好看!
村长看也不看地伸出手往后,将搞小动作的儿子一把揪到身边,对意暄说道:“意暄,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对盛暑太凶。”
意暄疑惑地模模自己的脸,她看起来一副凶相吗?为什么村长一家都认定是她欺负盛暑?
“——好吧。但是村长,如果盛暑非要全村人都不吃肉他才肯吃饭的话,那我该怎么办?”
村长还没说话,过年就开始叫嚣:“什么?要我不吃肉?那就让他饿死吧!啊哟娘你……你……”
“总之你看着办。”盛大娘朝她鼓励地一笑,和丈夫各拎着过年的一只耳朵,把嗷嗷叫的儿子往家里拖去。
意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她是过分了,不该打击他寻找归属感的努力。
但她也就说错了这么一句话而已。
为了这一句话,她就得向他道歉吗?如果他把她的道歉当成对之前争执内容的让步,然后高高兴兴地等着和一大群鸡鸭猪羊白头偕老,那是多么悲惨的情景啊。
但是如果她不道歉的话,他是不是真打算在屋子里关到饿死?
盛暑因为饿肚子而昏倒的回忆一下子掠上心头。这人,是个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的主。真的就撑着不吃饭到死,也未可知。
要是真的出了点儿什么事,那她,那她……
算了算了,不是都说她比他懂事吗?低头就低头吧,反正饿了两天也够他受的。
心意既定,她起身准备去敲盛暑的门。
罢推开门,就见土堆嘴里衔着一束野花,不自然地抖动着它那奇怪的上翘尾巴——按平日的经验推断,它这是示好的意思。
但是土堆向她示好做什么?知道自家主人靠不住了转而投效她吗?好聪明的一条——不对,是一匹狼。
她好笑地想着,不经意朝四下里一张望,却发现盛暑的房门竟然敞开着,而那修长的身影,正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口,低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又不时偷瞧她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