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语助词──这是蒋孟生第一个注意到的地方。
说完之后,江少仪再度转过去面对计算机以及繁琐的数字。
这样……算是冷落吗?
只剩下两个人的办公室,耳边只能听见键盘以及空调的声音,在这个八月天,他顿时觉得有点冷。
“做不完吗?”
“不是,您不是要我接下李姊的工作,所以最近我开始接手她的工作,这样到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
“妳还是早点回去,家里不是还有儿子在等妳。”
“儿子?我哪……”江少仪紧急一顿,嘴角不自然地上扬。“是啊,经理说得对,我应该早点回去陪儿子,不过我的工作大概再半小时就可以完成,我喜欢今日事今日毕。”好险,差点露出马脚。
江少仪转身继续忙碌。她可没忘记经理很敏锐,要是稍有疏忽,可能就会被看穿,要坦白也不是在这个时间。
“妳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夜。”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蒋孟生要问这个问题。“经理,怎么了吗?”
“没……那我先下班了。”
“好,经理慢走。”
离开办公室,踏入电梯内随着楼层数一层一层往下降,蒋孟生胸口的怒气却没有消失。
这是他头一次那么讨厌一个连名字也不晓得的男人,既然有胆子生,怎会那么不负责任抛妻弃子,这种没担当的男人最要不得!
蒋孟生将车子驶出停车场,没有如往常直接驶回,而是停在公司门口。
他记得江少仪是搭捷运上下班,既然她是为了公事加班,平时无法对她太好,至少送她回家可以做得到,停好车子,他下车倚在车门边抽烟。
上回在咖啡馆的时候,他突然忘记她还有儿子必须照顾,对她说的话稍微重了些。
她的表现很好,让他几乎忘记她是一个单亲妈妈,最终还是得以家庭为重,而他对她说的那些要求似乎太严苛了,舅舅就常说他太固执,这点他是承认的。
有时候为了达成目标,他确实很固执,可是他的个性想改也改不了。
当他抽完一根烟,江少仪正好也走出公司,两人的视线交错一瞬,他并未喊她,她的脚步略微一顿,然后才慢慢走向他。
“经理,您怎么还没走?”
“上车,我送妳回去。”
咦啊呃──江少仪惊愕地张开嘴巴,显然不敢置信会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运。
蒋孟生都上车了,江少仪还站在外头踌躇,他摇下车窗,示意她快点上车,她这才匆匆上车系好安全带。
下了班,她绷紧的神经会稍稍放松,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她很怕会再说错话,干脆直视前方,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几分钟过去,车上依然一片静默。
“怎么不说话?我记得上回妳一点都不安静。”
“经理……”
“现在是下班时间,不必叫我经理,也别对我用敬语,可以将我当作朋友。”那一晚习惯她过多的语助词之后,上班时间听她平板冰冷的语调,总令他不太适应。
朋友……他们不是同一个圈子的吧?
江少仪迟疑几秒,没有立刻回答。
“有问题?”
“不……没有问题。”哪敢啊,眼前的可是高高在上的经理呢。“经理希望我怎么称呼比较好?”
“叫我的名字。”
江少仪谨遵谕旨。“我以为经过上次之后,你就知道我们应该不适合做朋友了。”好歹她分得清现实,纵使眼前是她最喜欢的总攻,她也不会像对儿子那样又搂又亲,所以她并没有玩物丧志好吗?
“难道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就不能做妳的朋友?”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观念相差太多,加上你又是我的上司,非常不适合当朋友,我比较喜欢没有压力的朋友。”
“我有因为观念不同而刁难妳?”他和她确实不适合成为朋友,不过这是他单方面的决定,一旦她也有此共识便会引发他的不高兴。
“……没有。”
“我们成为朋友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她垂头丧气,一切经理说了算。
眼见达成共识,蒋孟生随即切入他原本想说的话题。“小夜几岁了?”
咦嗄──又来?
眼角余光瞥见江少仪露出错愕的表情,蒋孟生轻轻笑了。“那么会记数字,不会自己儿子几岁却记不得吧?”
这……小夜几岁她怎么会知道啊!
“他……五岁。”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她一下子还没有解释的心情,只好掰一个数字应付。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既然孩子的父亲不愿负责,没想过再嫁吗?健全的家庭对孩子是最好的环境,毕竟言教不如身教,而且他是男孩子还是需要一个父亲协助他,妳还年轻,应该考虑一下。”
蒋孟生竟然会关心她确实让她很高兴,不过如果他知道事实是什么,她会有什么下场呢?
“这个问题我没想过,因为我和家人一起住,他们也会帮我照顾小夜,所以我想靠我一个人就可以养大他了。”以她现在的薪水绰绰有余,而且替小夜找爸爸……她应该会被当作疯子吧。
“妳是个单亲妈妈,还要上班赚钱,能有多少时间照顾孩子?”蒋孟生目光直视前方,口吻却十分严厉。“新闻经常报导的单亲家庭,妳看过哪几个有好的下场?就是妳们这些自以为能独自撑起的单亲妈妈才会让小孩得不到温暖,才会变坏。”
现在是什么情况,全世界的单亲家庭都变成她的错了吗?
“如果不想结婚,一开始就不该生下孩子,免得造成社会问题,不要生了以后又不负责任。”刚好遇到红灯,蒋孟生停住车子继续说。
“堕胎是在扼杀一条小生命,剥夺他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不是吗?我承认如果不想负责任一开始最好别生,可是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无论如何都不该连累无辜的孩子,生与不生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江少仪反驳得振振有词。
“那谁该决定?难道是那些贪图一时快乐的无知父母?”他实在恨透了那些愚蠢的男女,为了几分钟的快感也不管会不会造成孩子的痛苦,十足的自私自利。
不知哪来的车灯忽然打过来,那一瞬间,江少仪看见他脸上透出一股几不可察的受伤表情,黑眸深沉似一潭死水,压低的眉彷佛正在压抑逐渐爆发的愤怒,他的五官看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在痛什么?莫非是……
“孟生,坦白说,你是不是也是单亲爸爸?”
蒋孟生瞠目,半天回不过神──一般人会有这种联想吗?
汹涌滔天的愤怒瞬间被她毫无逻辑的问题给打得消散一空,看来她的逻辑不太好。
他淡淡笑了,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我觉得真正决定小孩子能不能出生确实有一半是父母的因素,不过另一半则是一个缘分,一种注定的问题。有的人千方百计想要一个小孩却无法成功,有的人无论怎么避孕还是会有孩子,虽然年轻人偷尝禁果是不好的,不过小孩就不该被生下来吗?
“我相信每个小孩能不能活着都是注定的,有的注定可以活下来,有的注定活不下来,真正决定他们生死的问题也不是我们能决定,我们只能尽力照顾他们而已。孟生,我答应你,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也变成单亲妈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孩子,会好好疼爱他,不会让他变坏变成社会问题。”
蒋孟生握住方向盘的手突然一紧,她为什么要跟他做这种保证?
她这个保证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