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露在世时是他最佳的心灵支柱,她过世后他用工作来掩藏一切哀伤,而在夏葵硬是闯进他世界的现在,说真的,他实在无法预期将会演变成如何。
“唉,你啊……”夏葵伸手心疼的抚向他额际里覆着纱布的伤口,他闪开,但之前已被她轻触了下。
他又转离视线,急躁得想起身走劝,夏葵早他一步起身站到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与他面对面,笑得温柔至极,“记不记得我说过要爱上你?”
他屏息,很想即刻站起身离开,她的话题牵扯到他与她之间那条被他小心维护着的界线,他不愿任何一方去触动那地雷的引线。但在夏葵秋波似水的眼神下,他发现他竟如雕像般移动不了,一个死囚在行刑的前一秒钟,逃不了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夏葵如果有他那般复杂敏感的心思,那她绝不会说出接下来的话,但她是夏葵——一个简单而直接的人,一旦察觉心中对他的情愫,马上就会很俐落干脆的将之归类,然后呈现。
她的容颜更加靠近他,坦然的眼与他的距离仅数寸,“我发现我现在就有爱上你的感觉耶!”
第七章
明亮的烛光映照着龙韬房内桌边的两个身影,雪衣岚慈爱的梳整着挚兄的发丝,宁静温馨的气氛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对母子的感情有多好。雪衣岚温柔的将龙韬的发髻重新整好,待会儿好去前厅用晚膳,虽然龙韬已经十一岁了,但她还是喜欢亲自替他整理仪容。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将儿子转过身,坐到他面前开口道:“韬儿,答应娘一件事。”
房外有个人走近,在门前欲扣门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听出说话的是何人后,犹豫了一下,便转身打算离去,但接下来说话的人声却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停下脚步。
房内,龙韬看雪衣岚一眼,敛起脸说道:“如果是有关他的,我不答应。”他们都知道他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韬儿……”雪衣岚的神色黯了下来,龙韬越长大,对他父亲就越反叛忏逆,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该怪她的,她不该让儿子察觉她的伤痛,但即使她再如何隐瞒心中的凄楚,也难以躲过龙韬的眼,这孩子太敏锐,也太护她了。
龙韬压抑着声音里的愠怒道:“娘,从小到大我不曾看过他对您轻柔的说过话或问候一句,不论您替他熬煮了多少消夜点心、替他缝制了多少衣衫鞋袜、暗地里替他做了多少事,他从来不会注意、不会在乎,更不会关心!”他越说越激动,“我不知道他这样算什么为人丈夫,只一迳挂念回忆中过世的妻子,一点心思都不愿分给您!如果他懂得如何爱惜您,那我也就会懂得如何尊敬他!”
“别怪你爹,不是他的错,是我——”
“您又替他说话!”龙韬一掌拍向桌面,发觉吓到娘后赶紧和缓下不豫之色,低声道:“我知道您只敢在无处默默爱着他,从没说过一句惹他不高兴的话,或做过一件令他不高兴的事,连伤心难过都不愿让他看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您还是爱他。这绝不是您的错,您是那么温柔与体贴,是他瞎了眼看不见您的好,别再替他说话了,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他的。”
“韬儿……”雪衣岚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头一阵紧绞,低下头,泪水刚好落在白色罗裙上。
“娘……”龙韬见状也手足无措了起来,直起身拥住雪衣岚单薄的身子,叹道:“算了,我们别谈他了。”手中的触感让他随即蹙眉,“娘,您看您,我不是请您要多吃些吗?怎么越来越瘦了呢?”
雪衣岚螓首靠在龙韬肩上,轻轻低泣着,“对不起……”
“娘……”龙韬心痛的拥紧雪衣岚,“是我不好,明知谈起他会惹您伤心,我却又……我不爱看您伤心。”
雪衣岚靠在龙韬肩上的头摇了摇,心底深处的哀伤决了堤,哽咽着低诉:“韬儿……就算是娘求你好了,真的别怪你爹好吗?”抓着龙韬上臂的手紧了些,“娘是很想……想好好爱你爹的,但是娘不够勇敢,不敢……如果娘能够坚强点,敢对他说出心里的话,也许就不会是现在的情形……都是我的错,是我……”
雪衣岚突然抬起脸,泪眼朦胧的看进龙韬的眼,坚定的说道:“如果……如果我真的变成一个勇敢的人,我还想——是的,我还想爱他……他其实是很孤单的……”
夏葵睁开眼,搔搔头想了想,十秒钟后决定——继续睡觉。
龙韬房外的人一直没离开,驻足在房外听着里面的一言一语,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愧疚、恍悟、痛苦……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他不确定的感觉。
龙玄骥也从床上惊醒过来,梦中那个女人的哭泣声犹在耳际缭绕,每一声都像一支铁钩刺进他的心,一次一次剖刮他、谴责他……如果不是真正经历过,感觉会这般真实深刻吗?而且不止如此,他知道还有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还没想起来。
他坐起身,不自觉伸手轻抚额上的伤痕,想起昨天夏葵在医院时说的话。
昨天回来后,夏葵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多少,也没有再提及任何有关爱上他的话,而且加上他……逃避——是的,他还在逃避她,他下意识的就不想与她有所接触,所以他不确定究竟她是什么想法,当然也不确定他自己的。
他下床,点了根烟。
☆☆☆
“儿子。”夏葵在平底锅上煎着法国吐司,今天龙青骥及龙赤骥两人不约而同都有事不能来吃早餐,而龙玄骥还未下楼,现在餐厅中只有他们母子俩。
“嗯,什么事?”龙韬轻啜一口牛女乃后道,他一向是最早到餐厅的“食客”。
“我昨天作梦梦到你。”
“铿!”把牛女乃杯放在桌面发出这亮声响之后,他说:“是吗?”
煎锅中的蛋、女乃油与吐司发出滋滋的煎烤声,“是啊。”比起那个,夏葵的音调显得平淡似水。
“我在你梦里是做什么的?”龙韬看着杯里纯白的鲜女乃问道。
“我儿子。”
长长的沉默,锅里的法国吐司一份份煎好,夏葵还偶尔分神察看炉火上的馄饨汤料——这是今晚要下面后拿去给夏文罡吃的点心。
牛女乃杯在龙韬手里被握得死紧,“你知道孟婆吗?”
“菜名啊?”夏葵将煎好的法国吐司放上桌,又转回身煎起汉堡肉。
龙韬咬牙出声,“不是。”他这个母亲太让人感到无力了吧,“孟婆汤是在每个鬼魂投胎之前喝下的东西,功用是要让人忘却前世的记忆,然后可以重新开始另一段人生。”
“喔。”夏葵漫应,手仍在忙着煎肉片,“怎样?”
“我没喝。”
夏葵想了想,握着锅铲转回身,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你的意思是说,你记得前世的记忆?”
“对。”
有趣的笑意从夏葵的脸上闪出,“你前世是干嘛的?”
“你儿子。”
夏葵睁亮眼眨了眨,笑容加深,“真好,原来我们的缘分这么深,连着两世都能做母子。”
龙韬又咬牙,闭了闭眼,“这不是重点。”
闻到锅中肉熟的香味,夏葵转过身将肉翻面,加了些特制的酱料,“那不然重点是什么?”
“每个鬼魂喝的孟婆汤都必须份量足够才能记整个前生,如果喝的份量不够,则前世的记忆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渐渐想后,有时候不一定会记起全部,端看每个人对前世记忆的印象是否深刻,而有不同的情况。而前世投胎前,你喝的孟婆汤份量不够忘记前世的所有记忆。”所以他也才会不时刺激夏葵,让她想起前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