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就是没有办法不难过、不自责。我没脸见全班同学了!”说着,她的泪水流得更凶。“还有,你每天一大早就来学校陪我练习,而我却只是在浪费你的睡眠时间。”
在她那么哀戚的时刻,他怎么说得出自己其实好喜欢陪她练跑?即使事先预知一切的努力只是白费,他依然愿意为她牺牲那些清晨。
“我一向起得很早。”他试着减轻她的罪恶感。“这样吧,明年我一定好好训练你……”
“不要!我不敢再跑了。”她胡乱地挥手大嚷,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话。
他生怕再刺激她,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水漾说你伤得很严重,我看看好吗?”
“她呢?”罗映雪抬起一双哭肿了的眼睛,视线被泪水遮掩,变得迷蒙。她刚才有些不礼貌,不晓得水漾会不会生气?她用袖口把泪痕擦干,这才看到成水漾缩头缩脑地躲在教室外面窥探他们。
和罗映雪目光交接后,成水漾只好干笑几声,走到他们身边坐下。
“我放学后拿我们家的祖传密方给你擦,治外伤很有效的。你的膝盖破了好大一个洞,要是留下疤痕,以后就不能穿短裙了。”曹苇杭着急地察看她的伤势,愈看愈心疼,巴不得能代她受这些痛楚。
“穿了也没人要看。”罗映雪哭得声音都哑了,还是赌气地拚命贬抑自己。
“谁说的?男人都喜欢看女人的腿,不信你问曹苇杭。”成水漾意有所指地对曹苇杭眨眨眼。
“真的吗?”罗映雪的小脸上彷佛写满问号,毫无心机地盯着曹苇杭问。
“呃……应该是吧。”曹苇杭别扭地支支吾吾道。映雪会想听什么答案呢?如果他摇头,她是不是就不肯乖乖上药?他轻咳一声,收拾起杂乱无章的思绪,勉强为这段谈话下了个结论,“我晚上把药拿去你家给你。”
“不用了。”她仍是一个劲地推拒。反正曹苇杭想看的也不会是她的腿。“我爸看到你,可能会不高兴。”
“那你把药拿到我家,我再帮你送去给映雪。”成水样热心地扮起红娘。
“曹苇杭,体育组广播要你到司令台前集合,再不去就要取消你的比赛资格了,你没听到啊?”傅衍平气急败坏地站在门口叫人,陆陆续续也有一些同学走进教室休息。
曹苇杭一走,傅衍平马上大摇大摆地晃到罗映雪面前,端出一张凶恶的脸吓她。“爱哭鬼,你哥还比你带种多了,他被我打得满地找牙,吭都没吭一声。”
“哼!女人本来就没有‘种’,你大呼小叫个什么劲?”成水漾看不惯他在这个节骨眼还欺负同学,冷冷地扠腰讥讽道:“再说,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人是你吧。”
“成大小姐,今天可没有人给你撑腰,你最好收敛一点!”傅衍平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迸出警告,甚至粗鲁地对她竖起中指。
哼,班上的女生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象样。他还有一场一千五百公尺的比赛要跑,才没空理她们呢。
“水漾,你好勇敢!”罗映雪在傅衍平掉头离去后,不敢置信地看着好友。水漾刚刚的样子好象是为了捍卫小鸡而挺身和老鹰周旋的伟大母鸡哟。
“对这种混混就不必太讲究淑女气质了。”成水漾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一副想把敌人除之而后快的架式。“我也会比中指啊,有什么了不起的?”
“罗映雪,你……你还好吧?”一个正值变声期的粗嗄男声怯怯地介入了她们的谈话,居然是平常最爱和罗映雪作对的章旭明。
罗映雪不太能适应他对自己的问候,迟疑地瞥了眼自己的伤势,才腼腆地点点头。
“那就好。”章旭明松了口气后,又恢复了面对罗映雪时的尖牙利齿,“嘿嘿,看到你哭,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不定今天晚上还会梦到一个叫作罗映雪的女鬼哭哭啼啼地向我讨命。”他边说边伸直了双手,夸张地垂下两边的嘴角,舌头吐得长长的,肩膀一耸一耸地发出抽泣的声音,还故意学罗映雪的嗓音,凄厉地叫道:“章旭明,都是你害我跌倒的,还我命来!”然后一蹦一蹦地跳回自己的座位。
罗映雪被逗得破涕为笑,感受到他那一份诉诸于玩笑的同学爱。
“映雪,我们去帮曹苇杭加油,好不好?”成水漾见她心情稍稍转好,兴致勃勃地提出建议。
“嗯。”她揉了揉酸疼的眼,用力点点头。
她身上的伤好象不是那么痛了。
“映雪,接客。”坐在走廊窗口边的吕明贞扯开嗓门朝远远的角落叫嚷。
罗映雪刚吃完午餐,正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背诵英文老师发的课外教材,听到同学的叫唤,慢了半拍才撑起身子离开座位。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岂一个“闷”字了得。直升上高中部后,以往班上和她较要好的同学不是改读公立高中,就是被分到别的班级。刚开始她都提不起兴致交新朋友,心情因此低落了好一阵子。
罗映雪踮起脚尖,仍看不见来者是谁。不过,她确定找她的人是男生,因为吕明贞向来用“外找”和“接客”来区分来者的性别。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讲义半遮面。”吕明贞看她动作慢吞吞的,待走近后推了她一把。
罗映雪重心不稳下,狼狈地跌进那个等着她的男生怀里。
“午休一刻值千金。”吕明贞从窗口采出头来,暧昧地吟诵着惨遭她纂改的千古名句。
“少爷,我们映雪姑娘最怕羞了,您可别太心急。”
罗映雪在她的旁白中抬头看向扶住她的男生,所有曾在她脑海里短暂翻腾的浪漫情怀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恼人的情绪。
早该想到的,除了曹苇杭,哪个男生会来找她?
曹苇杭有点难为情。映雪那位粗鲁的女同学手劲好强,让他也往后跟跄了几步,差点就摔倒。可是淡淡的发香在他鼻端荡漾,柔软的身子有片刻深陷在他怀里,剎那间的意乱情迷让他稳住她后依然舍不得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
罗映雪气呼呼地旋过身,正想伸手入窗回敬吕明贞一拳时,窗户“砰”一声被关上,她动作要是迟钝些,一只手就被卡在窗缝中了。
吕明贞隔着玻璃窗,以一张故作无辜的笑脸向她示威。嘿嘿,除非映雪选择破窗而入,否则她的安全绝对无虞。
吕明贞这个败坏班风的骚女人,上辈子八成在八大胡同里卖笑!罗映雪咬牙切齿地想。
“有事吗?”她冷冷地盯了始作俑者几眼,才不耐烦地趴在走廊上的铁栏杆上等他开口。
“嗯。”曹苇杭走到她身边,忖度着要如何说出来意。
“曹少爷,我下午有英文小考。”见他久久不语,她忍不住侧过身瞪他,扬了扬手上正反两面都印有密密麻麻英文字的纸张。她最受不了别人吞吞吐吐的,更别说吕明贞那个八婆正虎视沈沈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拖得愈久,她和曹苇杭的关系就愈容易被误会。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不好?”曹苇杭直慢了半拍才扯开一个微笑央求道。
罗映雪气馁地往楼梯口走去。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下午要考的那几篇英文,她早背得滚瓜烂熟了。
两个人来到绿心湖畔,罗映雪随意地倚着一株垂柳抱膝而坐,曹苇杭隔着那株垂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垂着头又是一言不发。
“曹苇杭,你怎么啦?”每当曹苇杭不对劲时,她的脾气就发不起来,只能努力沉着声音,压抑话中对他的过度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