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要走了?”小牛娘急得眼圈一下红了,“都
敝我这个老糊涂,昨天晚上说了那些该死的话……”
“寄姆妈,这是我早就想好的。我知道,你待我好,喜欢我,小牛哥也是好人,”风荷忙安慰她,“我回上海看看,还要回来的。”
小牛娘抹了好一会儿眼泪,但她没再说阻拦的话。
风荷说走就走。小牛娘把风荷送到村头时,拉着风荷的手说:
“好女儿,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这里原本也不是你呆的地方。寄姆妈老了,我只求你,想得到的辰光,再来看看我……”
风荷离开严家塘,却并没有回上海。
她一直朝北,来到了山东济南郊外的一个村庄。
在严家塘时,她打听到,母亲春芹的妹妹、她的小姨,就嫁在这儿。前两年,严家塘有人去江北山东跑单帮,还见到过她。
小姨从来没见过这个外甥女,只知道姐姐死时,这个外甥女还不满三岁,没想到如今已长得那么大,出落得那么清秀标致了。
风荷向小姨简单扼要地讲述了前来投奔她的原委,说得她双泪涟涟,好生伤心。
小姨一家虽是务农,但由于男丁多、劳力壮,家境不错。风荷那楚楚动人的风韵,一下子博得了小姨全家的好
靶,小姨和姨夫热情接待了她。
小姨可谓是“二十年媳妇熬成了婆”,如今公婆去世,
由她当家。当年慑于公婆的威势,她一个刚过门的媳妇,不敢提出要领养姐姐遗孤的请求,心中总觉对姐姐有愧,因此
现在对这外甥女格外亲热。
风荷本来还想重操绣娘生涯,但小姨一定不让她再做针线活:“我姐姐,你那个可怜的妈,就是做这活送了命,你还要做?我们家人多事多,你就帮着我做饭料理家务,也够你忙的了。”
话是这么说,但小姨心疼她那娇女敕的模样,一开始几乎什么事儿都不肯让她动手,风荷成了个闲人。唯一可做的,就是在厨房当当下手,或帮小姨记个账什么的。慢慢的,经过风荷一再力争,小姨才把给家人做饭的事交给了她。
离上海越远,思念的情愫就越浓。
风荷想得最多的,当然是亦寒。她不能想象。跟自己分开的这半年之中,他是怎么过的,他会不会到处去找她?
还是在严家塘的时候,有一天小牛从田里回来,告诉她,上午村头来了两个年轻人,到处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上海来的姑娘,还问起绣莲父母的情况。小牛马上猜到,他们是来找风荷的,便上前一口回绝:绣莲一家死的死,走的走,早已没人了。我们村里也根本没有什么城里人来过。
严家塘的人早看出风荷是从家中逃出来的,当然都不会心向外人,一个个附和着小牛的说法,那两个男人一无所获地走了。
“那两人长得什么模样?”风荷感谢小牛为她保密的一片好心,但忍不住想证实一下,这其中一个是不是亦寒。
“什么样?我也说不清,城里的小白脸呗!”小牛鄙夷地说。
风荷不再问什么了,但她相信,那其中一个一定是亦寒。亦寒一定已知道,她并未去英国,亦寒一定在到处追寻着她。呵,可怜的亦寒。
唉,乡下没有报纸,连个寻人广告也看不见。风荷相信,亦寒不会就此罢休。可自己又实在不愿再露面,她要让亦寒死心,彻底死心,让他跟别人,比如绣莲,结了婚。这时候,自己再出现在他面前,也就无所谓了。
但有时候,她对自己的感情,也变得不能肯定了。风荷啊风荷,你到底是希望亦寒找到你,还是希望他永远找不到你?你到底是希望别见到亦寒,还是渴盼着马上见到他?你到底在希望什么?
她不知自己在村外的小河边倘徉了多久。庄子里,家家屋顶上都袅袅地飘起了炊烟。暮归的农人扛着锄头、犁耙,正陆续地走向庄子,走向各自的家。
家!亦寒曾说过,那感情的纽带,是透出温馨、和睦、欢情气氛的地方。我的家在哪儿?我的归宿在哪儿?
风荷悲哀地想:我的童年随着亲生母亲的去世而过早地飘走了,我的青春因为失去亦寒也已过早地凋零。现在,我在没有亦寒的生活中生活,那不是生活,只是捱日子而已!
从山坡那边吹来的晚风,使风荷感到一丝凉意,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这一刹那,她的心被后悔攫住了。她后悔自己不该去苦苦追寻那失去的记忆。这种追寻带来了什么结果呢?除了自己终身的孤苦、寂寞外,就只有那将永远缠着自己的、比寒风还难斩断的离情别绪!
然而,这种后悔的心情只一瞬间就过去了。另一个念头占了上风:与其当个糊涂人,不如作个明白鬼!
如果浑浑噩噩地跟亦寒一起,生活在杀死姑妈的凶手身边,那么,不但姑妈会在阴间诅咒自己,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这种懦弱和背叛!
让亦寒和绣莲结合吧,他们会成为很好的一对。绣莲虽然拥有我的真名,但她毕竟没有我和亦寒母亲那种不可调和的关系。
暮蔼渐沉,归人已少。风荷带着山风吹不散的悲凉和凄恻,慢慢地向小姨家走去。
闭过一条山路,她就看到,小姨家那排新砌瓦房的围墙外,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在红砖的衬托下,他那一身白色的衣装分外显眼。
风荷一眼就认出来了,亦寒!他是亦寒!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她像触电般全身一阵战栗,然后就麻木地呆站着,再也挪不动步于了。
亦寒也已经看见了她,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夏亦寒明显地瘦了,黑了,眼神却更深邃,整个神态在成熟中添上了几分苍凉。
风荷出走的那天,当他从叶家回来时,文良舅舅和菊仙大阿姨在客堂里等他。
菊仙大阿姨哭着说,她已认出风荷就是严氏的本家侄女严绣莲,但她因为还不敢十分肯定,又觉得这事情对大家,特别是绣莲和风荷,都非常尴尬,所以一直没敢说。
文良劝走菊仙先去休息。于是,甥舅之间在客堂进行了一番认真而严肃的谈话。
“你你妈妈身体不好,再经受不了什么刺激了,所以,我来把过去的一切告诉你。”文良这样开场。
经过舅舅的解释,亦寒明白了:原来幼小的绣莲(也就是后来的风荷)在严氏发病的当晚,把舅舅和妈妈抢救病人的场面,当成了恐怖的凶杀场面,把舅舅和妈妈当成了杀人凶手。偏偏这记忆又牢牢地留了下来,当她自以为弄清一切以后便决定要回避妈妈,也回避我!真是个小傻瓜啊!
从此,亦寒就踏上了追寻风荷的漫长道路。他想尽一切办法,到处打听,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立刻不辞艰辛跋涉而去。他只有一个心愿:找到风荷,把误会弄清,把幸福追回来!
亦寒和在国外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令超,曾四次出入严家塘。他们的诚心,终于感动了小牛娘。从她那儿,打听到一些线索。接着,又跑了几处,都是失败而归,最后只有山东风荷小姨这儿一条线索了。
亦寒先给他在济南的一个同学去了信,得到回信说,已从侧面打听到,郊外确有个邹庄,庄里是有户叫邹诚厚的人家。而这户人家,前不久真有个从上海来的亲戚,是个年轻女子。庄里人对她的评价是“俺们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大姑娘,像从画儿里走出来的”
接到这封信的第二天,亦寒就带着大阿姨风雨兼程地赶往山东。这次令超没有同行,因为从那位同学的信中,亦寒和令超都确信,这女子不是风荷,又会是谁呢?!为了亦寒能单独和风荷见面,令超借口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