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林医师又通过他当记者的对友,在报上逐步公开了辛子安婚事的复杂背景,尤其是尖锐提到,某日十株式会社竟想插手其中,以逼迫辛子安去日本的阴谋企图。这样一来,社会舆论大哗,三木会社没有绝对把握,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必于辛子安的风波终于渐渐平息下去。爱传马路新闻的上海人虽然一贯以精力充沛著称,但那一点注意力毕竟不够上海滩各色各样新鲜事的分配。所谓“辛沈婚变”,终于像被啃光的骨头,没有人再感兴趣了。
辛子安和楚楚没有举行那种浮华虚荣的盛大婚礼。他们只请丁西平夫妇、沈天姿等几位真正亲密的朋友小小聚会了一次,又到楚楚家乡苏州去旅行了半个月。回来以后,他们,还有子玄都仍然住在自己那幢小小的两层楼房里。
子玄本想搬出去住,好让哥哥嫂嫂住得宽敞些。但楚楚坚决不同意。她说:还是三个人住热闹。
子安的卧室稍许装修了一下,就成了他们的新房。本来子安确实要给楚楚造一幢新的幻庐。但楚楚说什么也不肯。她要子安把那块地皮留给子玄。等子玄结婚,给他造一幢新楼。她说:这儿到处都让她回忆起他们的爱情经历,她舍不得离开这里。
“你以后要给我生许许多多儿子和女儿,这里住不下,怎么办?”
子安拥着新婚的妻子,搞皮笑脸地问。
楚楚羞红了脸,娇嗔道:“别胡说!”
子安最爱楚楚那娇羞的模样,更羞她说:“你都当了妻子了,还不好意从啊”
楚楚嘟起嘴,挣月兑子安的拥抱:“谁像你这么老面皮再说,我就真恼了。”
“好,不说,不说……”子安望着妻子含笑的柔如秋波的眼睛和婚后显得更为丰润的红唇,禁不住紧紧地吻住了她。
他们俩唯一担心的是,子玄和天姿的关系似乎没有什么进展。
楚楚私下里问过天姿,天姿倒很爽快,说:我爱子玄,但我不想勉强他的感情。
而当子安询问子玄的意思时,这位热情的美术家却苦恼地皱起眉头说:
“我一时还分辨不清自己对天姿的感情,究竟是友谊还是爱情。也许是因为我俩的关系发展得太平稳了。没有经过考验的爱情,好比是不能远行的船,我提心万一遇到凤浪……”
星期六下午,子安和子玄早早下班回来了。楚楚和天姿都在客厅。自从天求死后,嫂嫂秀玉带着小宝长期住在娘家,天姿就更经常地来和楚楚作伴。他们四个人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门铃响了。林妈去开门,很快拿了一个大信封进来递给辛子安。
大家都看见,那信封的下款写着一个大大的“沈”字。
辛子安拆开信一看,果然是沈效辕送来的。
“什么事,哥哥。”子玄问。
“你们看,他约我们四人明天上午十点去他家、”
“他请我们去干什么?”子玄很感疑惑。
天姿不屑地说:“反正不会有好事。”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子安身上,等着他作出决定。
子安看了妻子一眼。医生最近诊断楚楚怀孕了,子安不想让她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说:“这样吧,明天楚楚留在家里,我们三个人去。”
“不,”楚楚坚决地说,“你们去,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你的身体……,”子安投去一瞥关怀的眼光。
“人家不要紧的么!”楚楚不服气地说。
第二天上午,他们四人准时到达沈效辕家。
依然是华婶把他们迎进客厅。好久没来了,他们发现这客厅没有一点儿变化,依然打扫得干干净净,却显得更加死气沉沉。
沈效辕迈着沉稳的步子进来了。
自从辛子安和沈凡殊的婚礼失败以后,辛子安就一直没有见到过沈效辕。
看来,沈效辕在诸事不顺的情况下衰老多了。他的头发虽然仍旧梳理得整整齐齐,但两鬓添了不少白发,本来非常光洁红润的脸上,也出现了条条皱纹,因而显得有点枯黄健悻。两个眼睛倒还有神,在厚厚的镜片后灼灼闪着,但那两只发暗的褐色眼袋却鼓囊而下垂,而且不时抖动着,显示他的内心颇不平静。
一进门,沈效辕就像在外交应酬场合似地高声说:
“谢谢你们接受我的邀请。各位都很忙,我不想多占用你们宝贵的时间。今天请诸位来……”
他突然住口不说,环顾着面前这几个年轻人。末了把眼光停在辛子安身上,这才接着说:
“辛子安先生,听说你快要有孩子了。”
辛子安与楚楚迅速交流了一下眼光:沈效辕的情报还真准。
沈效辕从子安夫妇的神色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又把脸转向辛子玄,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辛子玄先生将来总会和天姿结婚的吧,不过,我想告诉你们,你们两兄弟图谋沈家财产的打算是不可能实现的。”
什么,我们想图谋他家的财产?辛子玄一听勃然大怒。刚要开口反驳,被哥哥拉了垃衣袖.那意思是:且听他把话说完。
“不要以为沈家现在只剩沈天姿和楚楚两个后代了,”沈效辕得意地说,‘’今天我请你们来,就是要向你们宣布:你们就要有一位新的伯母或舅母了。”
就好像事先排练过多次似的,正当沈效辕说到这里,客厅门开了。华婶搀着一个丰乳肥臀、浑身打扮得珠光宝气、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出来了。
“这就是我的新夫人,”沈效辕不无得意地伸手把这女人介绍给李子安他们,仿佛这个女人是他的一个杰作,或是一件秘密武器,因而使了这一招他沈效辕已经胜券在握似的。
见辛子安等四人无意起身见礼,沈效辕顾自说下去:
“我那个病苛的老妻,上个月魂归两天去了。她虽是我的续弦妻子,但今后就是我正式的夫人,沈家的当家太太。”
大概由于刚刚进人沈氏家门,或者慑于面前这几个成年后辈的气派,这位新的沈太大不但不敢做大,反而满脸堆笑地对他们点头招呼着。
天姿和楚楚鄙夷地不怎么理睬她,子玄更干脆扭脸旁视,倒是辛子安觉得太冷落了人家不好——人家刚来,又没有得罪过我们,做人填房也不是什么好滋味——便似笑非笑地回了她一个礼。
沈效辕一面冷眼观察着他们四个人的不同反应,一面伸手拍了拍已走到他身旁的新太太的,说:
“看,她还很年轻。她会帮我生出儿子的。将来,这才是我的财产继承人。”
他向新太太投去一瞥满意甚至有点得意的眼光,新太太则回报他一个连媚婬邪的笑。
天姿实在看不下去,呼地站起身来大声说;“沈效辕,没人对你的财产感兴趣。我们都有手有脑,有自己的职业.用不着靠祖上的遗产过活。你把我们看得跟你一样财迷心窍;你看错人了!”
一顿抢白,把沈效辕说得脸色煞白,刚才的自得之色一扫而光。
子安、子玄和楚楚都带着赞佩的眼光看着天姿。他们的想法跟天姿完全一致,但教于如此冲撞,而且话说得那么干脆、痛快、让人解气,却只有天姿行。
子安也沉稳地开口了:“沈先生,如果你先前耍的种种花样,只是为了这个目的,我实在为你遗憾!你完全可以安心守着你那些财产过一辈子,我们对它毫无兴趣。何苦如此费尽心机,还搭上了你女儿的一条性命!”
他见沈效辕还在那里,便招呼子玄他们:“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