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效辣又总感到心中不大踏实,担心一招不慎,万一在某个环节发生点差错,闹个全盘皆输。
他特别担心自己那任性而心急的女儿。当初,楚楚和辛子安感情刚有发展,凡妹在杜美路公寓就呆不住了,非吵着要回福开森路。带着哑婆回到家后,又不肯老老实实躲在三楼,几次深夜下楼去偷看楚楚的日记,子安应楚楚之约到幻庐作客时,她竟大胆地跑到幻庐去秘密窥探,差一点被发现!幸亏楚楚单纯天真,要是换了天求,早把一切把戏拆穿了!
看来,关键是尽快让辛子安与凡姝成婚,而且最好明年这时候就能抱上个和自己同姓的小外孙。这才算大功告成,他也才能放心。
“笃笃”。有人在门上轻敲两声,还未等他答话,司机老赵已推门进来。
进门后,老赵也不吱声,就那么垂手站着。
沈效辕知道,这是老赵在催他回家。老赵这不言不语的脾气,深得沈效辕的欢心和信赖。
他提起皮包,拍拍老赵的肩膀说:
“走,回家去。晚饭后,我还要去一趟杜美路。”
坐进汽车,沈效辕的思绪仍未中断。是啊,要来个突然袭击,看看楚楚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
和每次想起这些烦心的事一样,最后他总是移恨到他那位治不好又死不掉的太太身上。她那不争气的肚子,自生过凡姝后,就再未怀孕。想当初,如能给他生个儿子,不是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吗?自六年前从广州回到上海,她几乎就没下过楼。身体越来越虚弱,但就是拖着不肯去死,还偏偏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值钱。她吃的药;都是自己亲手保管,不准别人碰一碰。每顿饭在吃之前,都要用很能伸到碗里试试,是否变色,怕沈效辕会毒死她。
唉,这倒霉的婆娘,她要早些死去,我沈效辕还可续弦,说不定就有生儿子的机会……每一想到此,沈效辕总是很得牙痒痒的。
老赵稳稳地开着车。前面是个拐角,路面较窄。这是沈效辕从公司回家的必经之路。几十年了,老赵闭着眼都能把车开到家。所以他根本没当回事,只是把车速放得更慢一些。
前方一个小酒馆里走出四个男子。他们走路摇摇晃晃,又唱又叫,显然已经喝得烂醉。其中有一个穿着破旧的和服,看来像是日本人。他们眼踉跄跄你推我操地走着,行人都远远地避开他们。
就在老赵开着车快要经过这几个人身旁时,那个穿和服的人,好像突然要穿马路似的,斜插到车前。
老赵急忙刹车。在距离那人几步远的地方车停下了。
但那人不知怎么搞的,已倒在地上,并向车子这头连着打了两个滚,一直滚到车轮底下。
他的三个同伴,似乎也被吓醒过来,其中。个忙跑到他身旁,另外两人已拦住了车子。他们一边猛破车窗玻璃,一边叽哩哇啦不知叫喊些什么。
这时马路上已有人在高声大叫:“轧死人了,汽车轧死人了!”
行人纷纷涌向沈效辕的汽车。一条窄窄的马路刹时间挤得水泄不通。
巡捕赶来了,老赵急得满头大汗地向他解释,自己的车子根本没碰到那个人,不知他怎么会跌倒的。
但是,那个穿着和服躺在地上的人,此时双眼紧闭着,令给钱脸满身都是血。
巡捕要求那几个高声吵嚷的人先把他们受伤的同伴送到医院。
沈效辕表面上不像老赵那样急和担忧。他虽然不能确认这几个人的身份,但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和行为作派,就猜想是碰上了东洋人。而这就麻烦了。
他招手把一个巡捕叫到身边,一边塞过去一叠钞票,一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要求先放他们的车子走,堂堂宏泰企业老板,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跑掉。如有什么事,可以随叫随到。这时,巡捕头儿带着几个手下人到为杜米。他在巡捕的耳朵低语了几句,先头那个巡捕便板下脸不接沈效辕的名片。
老赵被铐上了。
“您是自己回去,还是让我这位兄弟开车送您回去?”
沈效辕长叹一声,靠向座椅背。
一个年轻的巡捕上车来,代替老赵,把沈效辕送走了。
深更半夜,辛子安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电话那头传来沈效辕的声音:
“子安,你能不能马上来我家?凡姝割破血管自杀……”
老人的焦急和哀助通过电话线清晰地传了过来。
辛子安一听,寒意直沁脊骨。
“现在怎么样?送医院了吗!”
“已请了医生,你快来吧……”
辛子安急急忙忙套着衣衫,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和祈求:
“凡姝,你这是何必呢?你千万不能死,一定要坚持住……”
他心急火燎地冲下楼梯,早已听到响动的子玄在楼梯口一把拦住他:
“哥,这个时候你去哪里?”
“沈效辕来电话……”
“什么事?”
“凡姝,她,自杀……”
“自杀?”
“是的,我得马上赶去……”
当辛子安赶到沈宅时,医生已经走了。
沈效辕在客厅等着,告诉他,凡姝是用刀割断自己手腕的动脉,幸亏发现得早,经过处理已不会有生命危险。
沈效辕亲自领着心乱如麻的辛子安到凡妹床前。只见她戴着墨镜、大口罩,仰天一动不动地躺着。在床头微弱的灯光照射下,像死去了一般。
“凡姝,凡姝,”沈效辕轻声唤她,“子安来了。”
凡姝“呜呜”地哭泣起来。
辛子安在床沿坐下,握住凡姝缠满纱布绷带的左手:
“你,你这是何苦呢?凡姝……”
凡姝哭得更厉害了。她悲戚幽怨地说:
“你要解除婚约,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连你都嫌弃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
辛子安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讲清楚他此刻那紊乱的心绪。
沈效辕插上来:“凡姝,别胡思乱想,子安是那种不讲情义的人吗?你好好睡吧。”
“让他陪着我……”凡姝扭动着身子说。
辛子安伸手拍拍她:“好,你睡吧,我不走。”
但沈效辕却对凡殊说:“你先好好睡,我还要跟子安说几句话呢。”说着,拍拍辛子安的肩头,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走吧,让她安静休息。”
辛子安随着沈效辕回到楼下客厅。
华婶送来热茶。沈效辕点上一支烟,慢慢抽了两口,很有些为难地开口;
“子安,本来我对你们的婚事不想干涉。我实在不愿把凡姝强加给你。可发生了今天的事,我,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他的眼光在辛子安的脸上来回扫着,猛吸了一口烟,又说:
“唉,凡姝这孩子痴心得很,要不是因为对你的留恋,要不是对你们今后的生活还有所向往,她恐怕早不想活了……据她和我说,你在求婚时曾向她保证,会永远爱她。我想,这在求爱时,也是一句常言。可她却当了真。唉……”
好像一盘千斤重的石磨压在子安心上,这种重负使他感到透不过气。
这些天他一直想好好思索一下,好好把握一下自己的感情,好好斟酌一下前惰、现状和未来,可是,又总是静不下心来,更想不清楚。
但是,刚才看到凡姝那缠着纱布绷带的手腕,他突然明白了:为了凡姝不再出意外,他只能顺从残酷的命运安排,哪怕这将把他引向地狱的最深处也无可奈何了。
眼看沈效辕那满含期待而又为难的神色,子安挺了挺胸,深深吁出一口气,声音干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