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指指林达海,说:“林医生说服了我,我准备去住院。”
白蕙惊奇地看看妈妈,又看看林达海。达海用手托了托眼镜架,点了点头。
“阿蕙,侬没看到救命车已经来了吗?”孟家好婆插话道。
这是怎么回事?一大堆疑问涌向白蕙心头,使她简直不知从何问起。总而言之,如此难办的一件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吗?最奇怪的是妈妈,她怎么被林医生一说就同意了?
“白小姐,救护车在弄堂口等着。快帮你妈妈收拾一下,我下去叫他们来抬。”林达海说,又放低声音对白蕙说道:“有些话,以后细谈,好吗?”
林达海转身下楼去了。
白蕙和孟家好婆赶紧给清云取出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具。刚刚收拾好,就上来两个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男护士,把吴清云移上担架抬走了。
白蕙与林达海随着救护车同往医院。看来林医生已事先把一切都安排好,因此一到仁济医院,就直接把清云送入二楼特等病房。
看着医生来询问病史,填好病历卡,护士安顿清云躺下休息后,林达海又关照几句,便准备回诊所去。白蕙说要送送他。
走出病房,白蕙迫不及待地问;“林医生,你有什么法宝,一下就把妈妈说服了。要知道,我妈在住院这件事上可固执呢。”
林达海笑笑说:“法宝就是你呗!”
“怎么,是我?”
“我对你妈妈说,你不肯住院,白蕙心急如焚,这样下去,书念不好,身体也要拖垮。听我这么一说,你妈妈很爽快地就同意住院了。”
白蕙想,妈妈就是这样,凡事总是首先为女儿着想,一丝温馨的笑意刚要在唇边漾开,但马上就被一层忧愁抹去了。白蕙犹豫一下,开口问道:“林医生,这住院的费用……”
“你不用管,一切由我负责。”
“那怎么成?”白蕙急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哪能让你来承担责任。”
“你别急嘛,”林达海解释道,“红十字会有义务、也有能力帮助你们解决困难。”
“不,”白蕙斩钉截铁地说:“妈妈的住院费用该由我来负担。现在就算是暂借。我会还的。”
见白蕙如此坚决,达海无可奈何地说:“好,好,以后再说吧。你现在这点工资,要维持两人的生活。即使要还,也得等你毕业以后呀。”
“只要你同意我归还就行。”白蕙舒心地笑了。
星期六晚上八点钟,蒋万发累得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
以恒通公司挑头的同业联盟终于在上海组织起来。蒋万发是这一行当中的“老资格”,这次丁氏父子下决心搞起同业联盟,以抵制外商的挟制,倚仗万发之处甚多。万发一直对恒通忠心耿耿,因此鞍前马后竭尽全力,几乎天天早出晚归,终使事情有了眉目。
今天是周末,万发想着要早点赶回家来,与儿女聚一聚。但等忙完事情回到家,家中那个自鸣钟已在敲八点了。
晚餐的菜蒙在纱罩里,还整整齐齐放在桌上。张妈告诉他,少爷还没回家,早晨去学校时就关照,不回家吃晚饭。小姐头疼,不想吃饭,已早早睡下。
“老爷,我去把鸡汤热一下,”张妈说着就要去厨房。
“不急,我先上楼去看看小姐。”
继珍卧室房门紧闭,连门缝也没有一丝光线漏出来。
万发推一推门,纹丝不动,看来是从里面插上了。他贴着门侧耳倾听,也不见动静。于是他在门上敲敲,轻轻唤道:“珍珍,珍珍,”仍没有回音。
看来,继珍是睡着了,万发只得失望地独自下楼去。心中不免有些埋怨继宗:妹妹不舒服,你还不早点回家来照料一下,又在外面瞎忙什么呢。
其实,娇宠女儿的万发是错怪继宗了。他早上出门时,继珍还好好的,并没有病。
继珍下午四、五点钟时兴冲冲地去西摩路丁宅。她想今天是周末,说不定西平会早回家。西平从南京回来后,他们还没见过面。
一进丁宅,就听陈妈说,少爷没在家,来电话讲今天回家晚。
继珍问到白小姐,陈妈说:“白小姐中午从学校回来,给珊珊安排好作业,刚出门去了。说是今天晚上有事,也要晚回来。”
继珍似乎敏感到什么。会不会西平与白蕙在外面约会?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她上楼去看望方丹。偏巧刚坐下一会儿,方舟就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抱歉说马上要出去办点事。于是继珍只好老大没趣地告辞,快快地回家来。一到家就说头疼,饭也不吃便上楼躺下。
万发上楼来敲门,并未睡着的继珍听得清清楚楚。不知怎的,老父愈是关怀,愈是表示歉疚,她倒愈觉委屈怨恨,便硬是赌气不理。她埋怨爸爸平日不关心她,埋怨西平变心,当然更恨白蕙,是她把西平迷住了……
然而,白蕙此时其实并没与西平在一起,却是和继珍的哥哥继宗一同在文艺沙龙,正跟一班青年朋友热烈地聊着天。
自从陆续看了继宗推荐的一些普罗文艺书籍后,白蕙知道许多闻所未闻的人与事,觉得眼前似乎拓开一片新天地。吴清云住院后,病情有所缓解,白蕙情绪好多了,时间也较为充裕。因此她已两次与继宗一起参加他们文艺沙龙的活动。只是继宗不敢把这事告诉妹妹,怕继珍又拿此事开玩笑。继宗心里明白,白蕙的应约,纯粹是对沙龙活动颇感兴趣,并非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感情。
张妈把滚烫的鸡汤端上桌,又给万发盛了一碗饭。本想与儿女热热闹闹过个周末的万发,独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却没有举筷。
罢才听张妈讲,继珍下午去丁家,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去时高高兴兴,回家后却乱发脾气,又直嚷嚷头疼,然后就关上房门,不理人,不吃饭。
万发忖度:一定又是为了西平。想到这儿,他深深自责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早就说要去丁家探探他们对于这两个孩子的事有什么想法,但文健夫妇从巴黎回来后,诸事繁忙,自己不好意思去打扰。也怪自己忙昏了头,连原先想找老爷子丁皓聊聊此事的打算,都一拖再拖,没能实现。唉,实在是对不起这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女儿啊。明天,趁着是星期天,无论如何一定要为此事到丁家去跑一趟。
蒋万发拿起筷子,刚扒了一口饭,电话铃响了。
张妈拿起听筒,应答了几声,回身对万发说:“老爷,厂里来找你的,好象有什么急事……”
万发叹口气,放下碗筷,起身接过话筒,马上听到话筒那头传来一个人急促的喘气声。
他刚“喂”了一声,那头就气急败坏地说:“厂长……你……快来……快来……”
万发忙问:“你是谁?”
“我……老冯……冯庆生……”
哦,原来是厂里仓库的看守员。
“什么事,慢慢说嘛!看你慌的。”
“厂长……仓库被盗……损失很大……你快来……”
“什么?仓库被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对方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含含糊糊地说:“刚……刚才发现的……马上要出口的丝绸成品……几大包……被搬空了……你快来……”
“原料有损失吗?”
“也……丢了……厂长……你来看一看……”
“好吧,你先报警,我马上来。”
蒋万发一边拨电话要出租车,一边吩咐张妈把他的夹大衣拿来。
“老爷,你……刚吃了一口,吃完饭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