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一时很难解释。”我避开他的目光,深怕他发现我正在偷笑,“先坐上机车,回我住处换了汽车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艾薇!”盖瑞着急地恳求,“拜托你别吊我胃口,给我一点提示,一个字就好。”
我再也装不下去了,演戏实在不是我的专长,“逗你玩的!呆头盖瑞!”我笑得差点无法牵动机车,“对不起,你没猜错,我确实想着别人,你的手使我想起我爸爸,小时候他常牵着我的手,步行送我去上学。”
扒瑞无可奈何跟着我笑,看了看自己的手,“你父亲也打网球吗?”
“不,那几年他还是农人,种了许多青菜和玉米。”我终于把机车骑上路,距离很短,一眨眼工夫就到了大楼停车场入口,我按了遥控器让电动铁卷门开启。“我爸的手心长着茧,就跟你一样,你们都拥有一双工作者的手,很男性化、很动人。”
“我懂了!”盖瑞靠在我左耳边轻声说:“你很爱他,也许你会依照他的形象找寻你的伴侣。”
可能吗?我骑着机车进入地下室停车位,心头浮现爸爸的身影,前几年他做生意失败后,整天借酒消愁的落魄模样,还有他目前为肝病所苦的蜡黄病容……唉!我只要找个平凡的男人就够了,只要他身体健康,日子过得平淡一点也无妨。
“我说错话了吗?”盖瑞站在我左前方,满脸关怀,“我害你想家了是不是?”
“没事。”我摇摇头,努力振作自己,没有必要让盖瑞感染我们家的压力和无奈。“我上个月月初才回家探望过爸妈,他们都很好,而且下星期天是母亲节,我还会再回去一趟,其实我家不算太远,开车三小时之内就到了。”
“噢!”盖瑞不再说话,默默看我打开汽车中控锁,陪我一起坐上车。
天!他真的好高啊!我开一千六百西西的中型车,座位不算狭窄了,可是他的膝盖仍然抵到右前方的置物箱,但他显然不在意坐得是否舒适,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似乎正考虑其他更重要的事。
“艾薇,我可以问你一个假设的问题吗?”当车子开出地下室停车场,盖瑞突然下定决心开口。
“当然可以了!你问吧!”我觉得有点想笑。
“假设你住在更远的地方,过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你认识了一批新的朋友;他们都真诚地关心你、愿意成为你的精神支柱。可是你想家的时候只能打电话给家人,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开车回家……这种情况,你认为可行吗?”
“你是说我移民到别的国家去?”
“是的,就像那样。”盖瑞语气略显紧张,“移民到美国,住在纽约或其他地方城市……你会考虑吗?”
我轻声笑了,“大概不会。”街道上车水马龙,只能在车阵中走走停停,正好有时间陪盖瑞谈这种假设的话题。“你一定不晓得移民手续有多麻烦,尤其美国的移民法规特别严格,我从来不想自找麻烦。再说,我住在纽约能做什么呢?世上其他地区的人,恐怕不会喜欢我的作品,这牵涉到文化问题,我只会画中国人看得懂的漫画,我想移民不适合我。”
“原来你是漫画家!”盖瑞恍然大悟,既兴奋又懊恼地拍一下自己的腿。“我早该想到的,你有最敏锐的观察力,随身携带着画册,而且身上有浓浓的艺术家气息——”
“哦!但愿那不是臭味。”我连忙打断他的赞词。
扒瑞朗声大笑,直盯着我的侧脸不放,映着路上的灯光,只令人感觉他目光灼灼。“你好特别,漫画家艾薇,以前我没遇过像你这样的女孩,美丽、聪慧、充满才华却不喜欢接受赞美,有时候顽皮活泼像个孩子,有时候又显得心事重重……啊!我愿倾尽所有的一切,只求能抹去你眼中无意间流露的忧伤。”
天哪!他真是无可救药的浪漫派,我完全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我得加倍小心才行,一个不注意,很可能就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融化。
“艾薇!”盖瑞很温柔地催促着,“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唉!我只能叹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们才刚认识几个钟头,请你相信我,盖瑞,我真的只是很普通、很平凡的女孩,你把我形容得太完美了,我不敢当。”
“又来了!”盖瑞显然也感到无奈,“你这么顽固,不肯接受别人发自真心的赞美。将来面对众多媒体记者,可有苦头吃了!”
“你愈说愈离谱了!我的漫画还没造成大流行,哪来众多媒体记者要访问我?我又不像你那么有名。”
“我……我……”盖瑞一阵支吾,终于想到办法自圆其说,“我对你有信心嘛!我认为你会成为国际知名的漫画家,只要离开这里,接触各种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人,以你的天赋和敏锐的感受力,一定可以创作出更丰富精彩的漫画作品,然后被全世界的读者热情拥护……”
他竟然说中我深藏心底的梦想!我震惊得差点握不稳方向盘,天啊!怎么可能呢?连晴惠都不晓得这秘密。从小我就向往异地,我发愤自修英文,只渴望有朝一日能深入探索各国的文化,一边流浪一边记录内心的感触,我的确想画出融入世界观的精彩作品——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志愿。
“你又变得沉默了,不过这次我没说错。”盖瑞的嗓音充满自信,“我看得出来,你想尝试不同的创作风格,也想改变目前的生活,可惜你没有勇气放手去做。”
“这与勇气无关,我必须——”我中邪了?干吗这么激动?“算了!你不会了解的。”
“你必须做什么?告诉我。”盖瑞抓紧机会追问,“是不是有人阻碍你的脚步?你遇到困难了?”
“没有,没事。”我立刻否认,“我很好。”
“你在说谎。”
“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勉强扮出笑脸,为了更有说服力,甚至偏过头让他看一眼我的笑容。“你太多虑了!扒瑞,现在不是中古世纪,你也不是骑士,别以为世上充满了弱小无助的人民,你不需要到处行侠仗义。”
扒瑞默默不语,只是定定看着我,虽然我直视前方路况,却能清楚感受到他强烈的怜惜之意。这样的气氛,我真的连一秒钟都忍受不下去。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很好,你听见了吗?盖瑞,我是认真的,一切都没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
“可是你累了!”盖瑞轻声说,连语调都充满怜意,“你的样子很坚强却也很寂寞,我觉得你几乎把全世界的责任都扛在自己的肩上,那么大的压力,已经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今天下午,在体育馆大门外,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在休息,你的心遨游在另一个世界,在那儿你才真正无忧无虑、自由而且快乐……我说对了吧?”
唉!他居然是今天才认识的人,还是个外国人,简直令人难以想象。我应该更仔细照照镜子,也许我不小心把“负债”两字写在额头上了,但就算有字,盖瑞是美国人,他也根本不懂中文。
我只知道我打心底感到恐惧,背脊一阵发凉,盖瑞透视人心的观察力深深困扰我,无论他会怎么想,我决定不要继续跟他单独相处下去了,我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境界。
“对不起,盖瑞,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跟明天的工作进度有关,我想……恐怕我不能陪你到郊外去。”我咬着下唇,很生硬地向他说出牵强的借口,“真的很抱歉,我送你回饭店吧!我必须——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