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最喜欢的黑眼睛此时此刻正浮现赤果果的伤恸,也许将来有一天再想起这一双眼眸时,她会无限怀念、会有无尽遗憾,可现在心上的切口仍然隐隐作痛。
“我在乎的,只有惟净大哥一个人而已。”
“你骗人!你胡说!”
“我不在乎你,从没在乎过!”
“你……”天竫冲动地向前,又被小厮们拉住,一步步拖向待命中的马车。“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啊?苏晴!混帐!”
马车疾驰,留下一小片飞尘,三两落叶原地打起了圈子,最后飘至苏云脚边,篱笆外头。
“晴儿,小王爷是不是刚走?那个人是他吗?”
“是啊,只来一会儿,没什么事。”
苏晴慢慢捡拾一地的积雪草,身后不远处的苏云不放心地提念她几句:“别再跟他闹脾气了,小王爷人不坏,你不也很关心他吗?”
“我才没有,他啊……又自大又粗暴,胸中无墨一无可取,那个人根本用不著别人关心。”
一枝枝积雪草被搁放在膝上,眼泪也一颗颗地掉。苏云摇头叹气地进门后,她忍不住痛哭失声。
“我不在乎……不在乎……”
屋内苏云又心生奇怪地唤她,苏晴用力掩住了脸,掩住了哽咽,两眼胶著在初生的苗圃之中。
几天后,懿王府的人来访,但不是天竫,心高气傲的他是不可能再度造访的。
“王妃找你?”苏云看妹妹时而手忙脚乱,时而又迟疑不前地翻动药柜。“什么事呢?”
“不知道。”总不会是要对她下通牒,不准再接近懿王府小王爷之类的话吧。“只说她胸口疼得厉害,要我过去看看。”
“你是打算去了?”
“这个……不用了吧,反正是老毛病,我配个药给人带过去就行了。”
“这怎么行?没亲自看病就乱开方子,你还是跑一趟懿王府吧。”
苏云打定人到了懿王府,好歹有机会再见到天竫,那么两人的决裂关系或许还有转圜余地。然而苏晴一眼就看出姊姊的盘算,插起腰不妥协地回话:“你和霁宇现在相处融洽,可指望我跟你们一样。”
一旁安分喝茶的霁宇呛了一口水,净咳著,对于那“相处融洽”的用语还无法招架。苏云毕竟是姊姊,气势高过一筹,说:“这么想难道不对吗?就算你不嫁小王爷,也别跟人家闹僵嘛!”
“到底你是他姊姊,还是我的?净帮著外人责怪我。”
“我就是看不过去,小王爷一心喜欢你,你却三番两次伤他的心。”
眼看苏晴心里不平又要开口,霁宇连忙插入打圆场:“好了,苏晴。要不,你快把药配好,交给人家带走,人家还等著呢!”
“不配了!我去懿王府,省得在这儿碍你们好事!”
她一鼓作气拎著药箱出门,那两人心中有数地相视而笑。
“总算,让她去了懿王府啦。”
但苏晴才踏入王府门槛一半马上就后悔。跟人家谈判她不怕,糟的是若遇上了天竫,她可真没辙了。幸亏下人一迳儿领她到王妃房里,关上房门后,就剩她和王妃两人独处。
王妃从头到尾都含著高深莫测的微笑,当苏晴触碰到她脉搏时,不由得满月复怀疑。
“怎么了?”
“您好得很,为什么骗我过来?”
苏晴的率性直言向来深得王妃喜爱,只见她笑得更开心。“不然,还真请不动你呢!听说,前些日子丞相找过你,因为战场上你这位神医功不可没,皇上因此要封你为郡主呢。”
“那件事啊,我已经……”
“你回绝了,为什么呢?”
苏晴将目光移向她。
“没有必要,我救人不是为了要当郡主,只是兴趣而已。”
“你不要郡主的头衔,怎么跟咱们家竫儿平起平坐呢?”
这一次,王妃脸上挂的笑容浮现一丝慧黠,苏晴倒觉得那是算计好一切的狡狯;但是,这女人不会害自己,怎么说呢?似乎还有意思要帮她一把的样子。
“利用郡主的头衔接近您儿子……不觉太龌龊了吗?”
“呵呵……你这么想?苏姑娘,劳烦你卸下左边衣裳好吗?”
“咦?”
“听说你也受了伤,在左边胸口那儿,让我瞧瞧吧。”
特地骗她到懿王府来,不会只是想看看那道箭伤吧?苏晴半信半疑地拉下肩膀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肩胛骨,一道不协调的疤痕镶嵌其上。王妃用指尖轻碰那道疤。态度十分敬虔。
“可以了,苏姑娘。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你救了竫儿一命呢。就算皇上不封你做郡主,我也要叫王爷向皇上提。这郡主,你是当之无愧。”
“您就是要点醒我这些话吗?”穿好衣裳,苏晴弯翘的睫毛还凄凄惶惶低垂著。“天竫已经和红玉小姐指月复为婚了,我从中同她抢人,实在不是件好事。”
“抢人?”王妃又迸出一声轻笑,每当她笑,苏晴就不得不提防。“这话怎么说呢?你还没竞争就先认输,更遑论抢人?”
“王妃,您要我高攀您儿子、懿王府的小王爷吗?”
“你做了郡主,就不是高攀了。苏姑娘,你是个出色的药师,总不会医好了别人,却治不好自己的心病吧?丞相是丞相,你娘是你娘,竫儿是竫儿,你是你。”
正说著,粼粼没敲门就闯进来,挨了王妃几句骂后兴奋地对苏晴说:“晴姊姊,娘说要送你几件礼,算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跟我来取吧!”
拗不过粼粼死缠烂打的央求,苏晴只好同她一道走,路经一处庭园时,她的视线不经意栖息在一扇敞开的窗口;那窗口,像一出上演中的戏,虽然鲜明,却又觉遥远,三、四名丫鬟围绕一个高挺身影转,乌纱帽、大红马褂、精致彩球在他身上忙碌地披上取下,而一只赭红的大“囍”字高贴著昭示天下,彷似对苏晴下了咒,冰冷寒意自脚底延窜到头顶。她定定望住那片刺眼的红,此时屋内的身影也发现窗外的她,几许错愕中愣住了。
“从今天起,你就当我殷天竫的女人,总有一天,我定要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懿王府。”
她移不开视线,颤颤地抿起薄唇;天竫黯然垂下眼,转过身,徒留一道淡漠的背影。
“啊!扮哥正在试衣服呢!就算千百个不愿意,可他谁都不怕,就怕我爹,我爹又凶又会打人,连哥哥他呀……也得乖乖听话了。”
粼粼天真的声音听来像燕语啁啾,轻轻消失在她凝然出神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方框红色的光景还如此强烈地存在著,与她对峙、僵持。
“我一定会娶你,拼了命一定会娶你的!相信我啊!”
她是为了什么到边疆去?为了什么挡下那一箭?所有疑问都在这伤楚的烫热中得到解答。
天竫恍惚的目光瞥见桌上铜镜,模模糊糊的金黄镜面映出她的泪水,宛若丝丝冷雨落入他澎湃汹涌的心底。
“小王爷?”
忙得不可开交的,丫鬟发现主子突然动也不动,全都奇怪地停下来,等著他下一刻的动静。
而天竫的行动是一发不可收拾、止不了,他扯下乌纱帽、可笑的彩球,一个箭步跃出窗口,朝庭园直奔而去。他的动作像阵风,在呆住的丫鬟面前呼啸而过。
“粼粼,你哥哥呢?”
王妃一身雍容华贵的来到后花园,粼粼还嘟著嘴搓揉手肘。
“走啦!捉住我猛问晴姊姊的去处,一溜烟就走了。”
“走了?”她流露出兴味的惊喜,“你让苏姑娘瞧见竫儿了吗?”